第十六章:槍口
嘉寧從窗口望去,季長安正在擦拭狙擊槍,她看不出那奇怪的東西是何物,走下樓去問他:“這是什麽?”
他有點自豪感,回道:“這是88式狙擊槍,酷吧?”
她還是不懂:“這是用來幹嘛的?”
他已經組裝好了,裝上子彈,比了個狙擊的姿勢,說道:“用來殺人的啊。就算那個人離我……一千米……哦不,三百丈遠,也能一槍致命……”
“三百丈?我可不信,你定是在說大話。”嘉寧笑道。
“別不信啊?跟我來,我讓你見識見識。”他把狙擊槍扛在肩上,帶嘉寧往河邊走。
在靠近河邊的小山丘上,他伏在地上,瞄準了遠處,射了一槍,那聲響雖說不大卻著實讓嘉寧驚了一下,她望了望好像前方並沒什麽異樣,季長安揚揚眉,扛起狙擊槍,拉著她的手往前麵的樹林跑。
跑了一會兒,他才停下來,炫耀般地用下巴指指地上,然後嘉寧就看到地上有隻死了的麻雀,麻雀的胸脯還在淌血,估量一下距離,不說三百丈也有兩百五十多丈了。
嘉寧心服口服了,撫摸了一下冰冷堅硬的狙擊槍:“好神奇啊,這狙擊槍果然厲害,你怎麽會有這個呢?”
季長安說:“不跟你說過了嗎?我是特種兵啊,還是狙擊神槍手呢,這狙擊槍是我們那個時代的武器,就相當於狙擊手的生死搭檔。”
嘉寧好像有點明白了,“就跟劍客與劍一樣是嗎?”
“是啊!”他說:“你要不要試試?”
她點點頭,接過狙擊槍,有點重量,但沒想象中那麽沉重:“怎麽用的?”
他說:“得先找一個適合狙擊的陣地。”於是他找了一處山丘,又趴在了地上,支好狙擊槍,見她還站著,就拍拍旁邊的位置:“你得趴下來,狙擊手可是得隱蔽的,要站著的話早就暴露目標被敵人打死了。”
她猶豫了下,還是趴下來了。他很滿意,湊近她,教她:“槍呢,都是要裝子彈的,這就是子彈……”
他是個好教官,嘉寧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他說的那些名詞,卻還是懂了大致的用法,她非常有天賦,他一說就通,試了幾次,終於有一次打中了,季長安比她自己還高興:“真棒啊,你也有做神槍手的潛質嘛,方若。”
此刻他們之間已無距離,他的手臂環住了她,穩住她手扶槍的姿勢,他們幾乎是親近到臉貼臉,她說了一句自己都毫無意識的話:“叫我嘉寧。”而且她知道不是因為他有著荀韶陵的臉,而荀韶陵也是得到她準許叫她嘉寧的,這一刻,她說出這句話,完全是與荀韶陵無關,哪怕他長著荀韶陵的臉,這一刻她就是莫名地確信,他就是他,她沒有把他當做別人。
“嘉寧?為什麽?”季長安沒反應過來。
“這是我真名。”這是她唯一沒有騙他的話。
季長安笑了:“好,嘉寧。”
作為公主,她本是隻有邑號沒有名字的,可她這個公主生來地位就不一般,她已過世的母後請她父皇準許她承皇子之名,取名嘉寧,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更少有人能喚這個名字,她曾讓荀韶陵喚她嘉寧,是小女兒的柔情,如今脫口讓他喚她嘉寧,是否是有一點真心?
季長安教會她狙擊槍,就拿出了手槍:“這是92式手槍,是用於短距離射擊的……恩……我想把它送給你。”
嘉寧拿起來端詳,她還記得追殺荀韶陵那夜出現的怪人就是用這樣的東西朝天射了一下,那一聲響便能聽出絕對不凡,“送給我?”
“嗯啊,你拿著這個防身,就不用在房間裏藏那麽多匕首了,怪嚇人的……”他說。
她若有所思,低垂的眼眸裏有一絲一閃而過的狠絕:“那好啊,你教我怎麽用。”
他拿過槍,先向她介紹每個部件,然後動作熟練地向她展示如何拆組,她牢牢記下。
他手把手教她:“……先上彈夾,打開保險,這就是保險,然後拉槍膛,對準你要射擊的目標,比如那棵樹,對好了,最後用食指扣動扳機,就這樣……”
他從身後環住了她,雙手覆在她握槍的手上,帶動她瞄準要射擊的目標,他的食指與她的食指交疊,稍一用力,“嘭!”
槍聲一響,子彈沿著筆直的彈道飛射而出,前方三米外的小樹幹被子彈穿擊而過,細細的綠色枝幹上有了一個洞。
她看著那個洞,笑顏明動,目光淡然而專注。季長安注意到她的神色,心裏有些訝然,其實他這樣教她射擊是有點炫耀的意味在的,想讓她這樣一個古代女子見識手槍的威力,或許還會對自己生出崇拜之意,誰想她一直都沒有表現出自己想象中的吃驚或怎樣,僅僅麵露喜色,而這種欣喜也很淡然,這樣一個弱女子在這個瞬間看來隱隱顯露出一絲大氣持重的氣質,相比下來好像是自己太過幼稚了。
他放開嘉寧,讓她自己獨立射擊,雖然他隻教了她一遍,而當她自己射擊的時候動作卻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一槍擊中,上彈夾,上膛,開保險,愈加熟練快速。即使她此時穿著是古代女子的長袖羅裙,手持92手槍,的確顯得很混搭,她卻把這種“混搭”感淡化了許多,就算是槍械這樣的武器她也能駕馭,英姿颯爽的霸氣隨著她射出的每一槍迸發而出。
他給她鼓掌,“好!好!真棒啊!你要是生在我們那個時代就是活生生的陀槍師姐嘛!”
彈夾裏的子彈打完了,她按照他教的,再裝上子彈,安上彈夾,專注地低眼看著手裏的槍,沒有聽他囉嗦:“你悠著點用,子彈不多了……”
“沒想到你學手槍都學得這麽快,打得真好啊……”
手中的槍已經上膛,她抬起臉,麵上變得薄涼,“是啊,我做什麽都沒失手過,但是……”
她雙手握槍,瞄準了他的胸膛,目光冷落寒霜:“荀韶陵卻是我唯一的敗筆,而你,卻給了我最大恥辱,偏偏你還長了一副他的樣子……”
“誒!方……方……不,嘉寧你冷靜點!別呀……”季長安臉色驟變,嘻哈的神色不再,麵對著她冰冷的黑色雙瞳和槍口,他心裏一沉,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沒認識過她,可是明明上一刻還在自己懷裏笑意吟吟的呀。
他發現嘉寧看起來是冷麵無情的,可她的確是還有猶疑,女人的心思不就是那麽矛盾和多變嘛,恨卻愛著,她微微顫動的目光出賣了她的內心,於是他就猜到還有轉圜的餘地。在她咬牙扣下扳機的前一秒,他突然張開雙臂,作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樣子,用深沉疼惜的目光直視她的眼睛,眼眶都紅了些,“那好吧!嘉寧!是我傷害了你!你殺了我吧!荀韶陵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你開槍吧!我願意死在你槍下!”
激昂的聲音轉為柔情:“可是……我隻想你記住,我不是荀韶陵,我對你是真心,我季長安活了二十多年,從未有一個女孩子能像你一樣讓我一見傾心再見深情。”他含情脈脈,每個字都咬得那麽真誠。
“你知道嗎?自從認識你之後,每當我在鏡子裏看到這張臉,我就想狠狠地扇自己兩耳光,想想荀韶陵害你家破人亡害你淪落青樓,我有多恨你知道嗎?我也恨老天為什麽這麽捉弄我!”幾乎是聲嘶力竭的控訴,還望著天重重地捶著胸膛,捶得忍不住咳了出來才發覺自己演技有點浮誇了,於是連忙收住,繼續深望著她。
她有點動搖了,握槍的手臂鬆了一點,他及時捕捉到這樣一個小小細節,於是乘勝追擊,一下迎了上去,雙手緊握住她的的手,一把將她手裏的槍直接戳上自己的胸膛,不動聲色手指很迅捷地關了槍的保險,嘉寧自然沒有發覺,她還很驚詫於他這樣赴死的動作,怔仲地望著他的臉,聽他真誠地說:“你開槍吧!是我活該!死在你槍下我死而無憾!但是,嘉寧,你要知道你現在殺的是傷害了你的季長安,不是那該死的荀韶陵!這一副虛偽的你痛恨的皮囊之下,是一顆真誠地愧疚的深愛著你的心!”
嘉寧的眼圈紅了,她真的心中一動,酸楚而心痛的感覺很真實。雖然她是叱吒朝野殺伐決斷的羅雲門掌門,是心狠複雜百變千麵的昭明公主,但她事實上是一個未經多少情事的年輕女子,她深諳人心,卻不知己心,她習慣對人設防操控人情,卻把握不了自己會被觸動的感情,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是單純的,所以她才會被荀韶陵騙八年,所以她此刻才會因為他的一場表演而動容。
看著她的眼淚落下,感受到她握槍的雙手的鬆動,他放出最後一招,讓自己眼睛飽含熱淚,而唇角浮上一絲暖暖的笑,放下一隻手撫上她的臉頰,輕拭她的淚水。
“不要哭嘉寧,我不怨你殺我,隻是放心不下你,以後不要為任何哭好嗎?沒人值得你落淚。你要照顧好自己,讓自己快樂,自由,幸福,然後找一個最好最好的人來愛你陪你白頭到老,雖然一想到這我就會嫉妒,嫉妒那個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可我依然祝福你,和他……”
果然,他和一招徹底擊毀她最後一分心防,若說荀韶陵的欺騙偽裝讓她心碎,而他這場她還未明了的虛情假意,足夠讓她心軟。她猛然抽開了手,把手槍砸向他,喊道:“我恨你!”於是轉身跑走,應該是說逃走,她真的害怕自己會淪陷。
淺灰色的遼闊蒼穹下,是一片鬱鬱的山林,她的裙裾拂過青綠明豔的草地,月白色的背影在風中飄零,逐漸凝成一個點,消失遠方的山崗之上。
從聽到她說她恨他開始,他就莫名地陷入一陣陰鬱的心潮裏,變得呆滯,望著她的背影走遠,覺得心裏有一絲疼痛,那麽孤單的背影,這麽孤單的自己,在這天地間。
自己也許隻是真的入戲了,他這樣勸慰自己,回過神,還嘀咕了句:“原來古代的女孩子這麽好騙啊。”他臉上分不出喜憂,彎身撿起手槍,扛起狙擊槍,走到山坡下,找了塊舒服的草坪,躺下來休息,前方就是嘉寧射擊出一排彈孔的小樹幹,他望著灰蒙蒙的天,想著:“這天怎麽跟北京似的,難道千年前就有霧霾了?”
他閉上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