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置之死地

  周錦瑟語氣一轉,質疑道:“我為何不能喝?”


  後麵的如意見未央如此,連忙上前來,用絲絹擦拭桌麵上的茶水,幫未央解釋道:“錦妃娘娘受驚了,闌妃娘娘的意思是,這杯茶水已放了一會兒,都涼了,現在錦妃娘娘你喜懷龍子,喝涼茶可不好,天涼應該喝熱的。”如意摁了下未央的肩提醒她穩住,“闌妃娘娘,是吧?”


  未央依舊有點失神的樣子,遲緩地點了下頭:“是,是,喝涼茶不好,我是太緊張錦妃妹妹了,突然得知這樣的大喜,我還在恍惚中呢,這一下嚇到錦妃妹妹了,妹妹無礙吧?”


  周錦瑟似有疑態,搖搖頭:“無礙。”目光在打濕的桌麵上遊走一圈,又轉向眼前的主仆二人。


  如意利索地擦幹了桌麵,收拾了碎瓷片,退到一邊道:“闌妃娘娘,恕奴婢多嘴,錦妃娘娘有如此大喜,娘娘你應該以禮來賀……”


  未央理解了她的意思,勉強笑道:“是的,還是如意想得周到,我這就去為妹妹準備一份賀禮,妹妹好生保重,我就先去了。”


  未央起身附禮向周錦瑟辭別,如意看得準,她自己也明白自己這個時候幾乎快要控製不住自己了,再在周錦瑟麵前待下去,她肯定會更加失常,於是早點撤退才是最好。


  未央與如意走後,周錦瑟的神態中一掃先前那副單純可愛的靈氣,顯露尖銳與狠辣,她用銀釵試了下茶壺裏的茶水,還試了下桌上未幹的水漬,都沒有試出有毒,就料想未央是因為她有喜的消息才大驚失色慌張成那樣。


  未央準備給她下的是天下奇毒清歡散,在跟成凰師太學毒殺的時候,未央就掌握了天下各種毒物的毒性,什麽毒是用什麽配的她一聞便知,用多少量才能奪人性命她清清楚楚。成凰師太曾特別向她和嘉寧講過清歡散,這是一種天下奇毒,使用前是白色粉末狀,有特殊的蘭花清香,但與水相融後便無色無味且試毒都試不出來。中了清歡散的人不會有明顯的中毒症狀,也不會立即斃命,用量越少死得越遲,但無論是用多少都是必死無疑,而且沒有解藥。


  傳用至今,已無人知清歡散是何人首創,這種毒藥一度失傳,而就在二十多年前,雲遊四海傳教四方的譚宗德得了一本奇書,這書上就記載了清歡散的配法,他燒毀了書籍,而過目不忘的他記下了配法。後來他還改造了配法,將毒藥清歡散變成了一種更實用的藥物——青魂散,被羅雲門所用。這世上沒有幾人可以調配出清歡散了。可還是有那麽幾個人的,例如曾受教於譚老先生的沈東來。不知真假,傳說上官天元也配出過清歡散。


  在此時,真是周錦瑟最揚眉吐氣最輕鬆的時候,這短短半日間,她就消除了兩大煩惱。之前她整天為自己的細作身份而內心不安,害怕上官天元詰責她,這下把話都說開了,她既已懷了龍子,木已成舟,上官天元還能怎麽辦呢?她就猜作為荀韶陵的師父,上官天元斷不會做出有害皇嗣的事,這可是荀韶陵的第一個孩子啊,果然,上官天元真的妥協了,放她脫離萬朝宗,安安心心地當娘娘。而這樣一條消息就能把未央嚇成那樣,她也算是解氣,之前她嫉恨未央最得荀韶陵之心,如今她未荀韶陵懷裏這第一個孩子,未央的地位怎麽能保?想來今後她就是後妃中的第一人了。


  周錦瑟似是看到了她春風得意的將來,心中快哉可想而知。


  未央走出了玉欞宮,整個人都在輕輕打顫,單薄的身影如風中一葉。如意扶住了未央,扶她往前走,小聲問她:“你何至於那般慌張?倒是一點也沒平常冷靜的樣子了。我更不解的是,你怎麽會臨時變卦呢?一下子亂成那樣,浪費了一包多麽難得的清歡散……明明說好趁荀韶陵不在給她下了毒,然後把嫌疑引到上官天元身上,你這一慌,把整個計劃都打亂了……”其實不得不承認,如意的確比她冷靜得多,作為一個細作,也比她稱職得多。


  未央卻好似理解不透如意的話,不可思議地看向如意:“她有孕了……”


  如意一時不明白她的心意,自顧自道:“有孕又怎麽了?一杯清歡散下去,什麽麻煩都沒有了,現在你放過了她,她又懷了龍子,今後你如何是好啊?”


  雖然如意此時說話的語氣與平時無異,但此時聽在未央耳中卻顯得異常地冰冷,冰冷地瘮人,讓未央不寒而栗,未央依舊那樣看著如意,掙開如意扶她的手臂,與她分開,那種神情就好似是在逃離什麽可怕的東西,隻知道重複一句話,“她有孕了……”


  如意這才明白過來,問她:“你心軟了?你不忍心了?”


  未央沒有回話,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著。


  “你要是這麽容易不忍心,那你就不應該到北梁來!”如意對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空曠的宮道上,她們一前一後地走。


  如意沒有跟她一起走回錦繡宮,也沒向她交代什麽,就在半路上轉了方向離開了她。


  未央走回錦繡宮,踏進寢殿內,回頭看沒看到如意,這才發現如意沒跟她一起回來,她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渾身無力,向前傾去,跌倒在地。


  殿門邊的錦葵連忙撲來上扶她:“娘娘,娘娘你怎麽了?快來人,傳太醫啊!娘娘暈倒了!”


  未央睜開迷濛的雙眼,看到錦葵的臉,目光漸漸清晰,從地上撐起來:“沒事,不用叫太醫,本宮隻是有些乏了,你扶本宮去坐一會兒便好。”


  錦葵將未央安置在美人靠上,未央閉目凝神,錦葵旁敲側擊地問起了如意的去向,未央找了個理由應付過去了,遂讓眾宮人都退下,她在內殿閉門獨處,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朱雀。”


  她被一個低沉的聲音喚醒,睜開眼,暈眩的光影散去,她看到了唐劍一。


  “朱雀……”唐劍一就在她的內殿裏,在她麵前。她在美人塌裏虛弱地睜著眼睛,望著他:“青龍……”


  她的意識尚在朦朧中,問道:“你怎麽來了?”


  唐劍一英眉緊蹙,看她這樣也有了些心疼,“是如意找我過來的。如意現在正在外麵守著,我冒險進來看看你。”


  他的聲音召回她的意識和知覺,未央如同忽然驚醒,雙手一把緊握住了唐劍一的手,央求他一般,惶恐地說道:“青龍,我不想殺周錦瑟,我不能殺她啊,她已經有孕了!她死了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得死啊!”


  唐劍一有片刻的怔仲,他彎下身,半跪在未央麵前,痛苦地嚐試著把殘忍的話說得溫柔一些:“不,朱雀,她必須得死,如果你不殺她,她懷了龍子,那你在後宮的地位就不保,而且我們這麽久以來的努力就白費了。朱雀,你不能心軟,絕對不行。我已經得到消息了,荀韶陵會在明日午時提前回宮,所以現在到明日午時前的這點時間就是這是我們最後的時間了,你必須得盡早動手。”


  “我不要!”未央徹底崩潰了,她激動地推開了唐劍一,好似不能置信唐劍一也這麽心狠,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打顫,再也收複不了崩塌的情緒,對他哭喊道:“不,我做不到!我不能下手!”頃刻間淚流滿麵,美麗的容顏都被痛苦扭曲了,“我來這裏隻是為了殺荀韶陵!我可以殺他!可以騙他!為了完成任務,我已經把自己都獻給他了!你知不知道這每日每夜我是怎麽熬過來的?每次躺在他身側,我都覺得我自己跟妓女一樣惡心!這我都熬過來了!我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中了劇毒也不在惜!甚至都可以隨時跟荀韶陵同歸於盡!可是現在你們還要我去做更殘忍更惡心的事!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去戕害一個還未出世的最無辜的生命!不!青龍,我絕對不要!”


  在她完全失控的話語衝擊下,唐劍一震驚了,他也近乎崩潰,未央此時的模樣此時話語讓他的心頓時變得千瘡百孔一般,那些他已經習慣性用麻木來掩蓋的的傷痛,都在這一刻浮動了上來。


  未央迷失了,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開始懷疑這一切,不斷搖頭哭道:“我就是做不到!那麽沒有人性的事!青龍,我不要!”


  在外麵守著的如意聽到了裏麵的哭喊聲,知道未央完全不受控了,她連忙進來製止未央,勸她克製自己。


  唐劍一被未央推倒在地,到這個時候都還沒有重新站起來,他如同失了神一樣,渙散的目光不知在望著何處。


  如意也心疼起未央的痛苦,她製止未央哭喊,捂住了未央的嘴,自己卻流下淚來,未央抱著如意崩潰地哭著。


  唐劍一的視線凝聚起來,投向未央,他的眼睛變得通紅,有搖搖欲墜的淚光,掙紮著隱忍著,他起身靠近未央和如意,雙手摁住未央顫抖的肩,與她對視,咬牙說著勸服她也是在勸服自己的話:“朱雀,不要這樣,其實你知道,你是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外麵傳來錦葵的聲音,她聽到了殿裏未央的哭聲,覺得不對勁,就過來探看,被如意警覺地發現了,如意喝了一聲,她隻好作答,詢問殿裏的情況。


  錦葵故作慌張地衝進來時,唐劍一已經從後窗潛走了,但是地上的未央和如意還未來得及收拾情緒掩蓋淚目。


  錦葵看到這種景象,暗自生疑,問道:“娘娘這是……”


  如意潑辣地對她喊道:“娘娘毒發了!渾身都疼得難受,都弄成這樣了,你還不快去把藥煎來!”


  “是……奴婢這就去……”錦葵最後狐疑地看了一下這主仆二人,退出了內殿。


  第二日,未央醒來,心緒平靜了許多,前夜的事如同一場夢,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失控成那樣,竟對著唐劍一說了那些最真心最歇斯底裏的話,這實在不是一個細作該做的。


  前夜的淚水流盡了,睜開眼依舊是痛苦的現實,她知道自己已經沒退路了,有些事不該做,而有些事不得不做,或許唐劍一說得對,她是可以做到的。


  如意進來了,伺候她起身,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沙啞,道:“如意,做一盒果仁酥,那是錦妃最愛吃的……”


  長長的停頓之後,她的目光與如意相接,“把剩下的那清歡散都用了吧。”


  洗漱完畢,理好妝容,她們帶著一盒果仁酥和一些禮物去了玉欞宮。


  宮人道周錦瑟尚未睡醒,寢殿的門是緊閉的,他們也不敢打擾。未央心裏立即湧上一種預感,強硬地命令他們開門。


  門一開,一道白影映入眼簾,正對著大門的橫梁上,三尺白綾傾瀉如注。


  宮人們驚恐地大喊:“錦妃娘娘上吊自盡了!”


  未央頓時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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