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此間芳華
他們趕了三天路,遠離長安數百裏之遙,一路往南,每過一鎮都不會多加逗留,隻是補充一些食物飲水等必需品,以防被跟蹤,沿途換了數次馬車。季長安覺得難得的是,連日的趕路中,嘉寧竟一點也不覺疲倦,她的態度一向是果決的,看起來無有半分倦色或悔意,超出他印象中的開朗興奮,許多他想都想不出的樣子,她都盡致地展現在他麵前,讓他覺得驚喜,奇妙,也奇怪。
他們停在河邊休息,季長安去取水,打濕一塊方巾給嘉寧遞過去,“擦一下臉吧,清醒點。”
嘉寧接過方巾,隨意地擦拭了一下臉頰,把雙手也擦拭了,順手將方巾還給季長安。她抱著他的狙擊槍坐在一旁,出神地打量著這架神奇的武器,有種愛不釋手的癡迷感。
季長安看著她,搖頭嘖嘖感歎:“這畫麵真是太帶感了。”
一位古裝美女坐在陽光正好的河水邊,不是抱著古琴也不是琵琶,而是一把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狙擊槍,這種畫麵就算季長安看上幾百遍都不會厭,而且每次都會興歎:“值了,值了。”
嘉寧的目光從槍上轉而投到寒冽的河水上,久久凝神,若有所思。
季長安在她旁邊坐下,伸手去觸她微微蹙起的眉頭,隨口道:“我還以為出了長安之後你就不會煩神了呢,這會兒又在思慮什麽?”
嘉寧轉頭望向他,嘴角淺笑,道:“我沒有思慮什麽。”
季長安搞怪地搖頭晃腦,說道:“呀,那看來隻有我在煩神嘛。”
“你在煩神什麽?”嘉寧問。
季長安挑挑眉頭,煞有其事地細數他的“煩心事”,“你想啊,我就這麽離開長安了,莫離會發現吧?她肯定會想我的呀,還有清源長老,他知道我不在了,不得著急死啊?雖然嘉懿那死小子不聽話,但我這麽一走他也沒人管了,要是被他那幾個皇兄欺負了怎麽辦?還有秦鳳歌,她要是知道我放過她了,人又不在長安了,得多得意啊?你說是不是?還有什麽長孫丞相啊,北邊等指令行動的細作們啊……你看吧,我煩神的事多著呢?”
嘉寧被他逗笑,輕捶了他一下,道:“得了吧,這都不是你煩的事,都是我該煩的還差不多。”
季長安不鬧了,咧咧嘴,正色道:“我說準了就是了。你怎麽可能不為這些事擔心呢?還裝得很開心很豁達的樣子。”
嘉寧道:“我擔心是難免的,我開心豁達也是真的。”
“那你後悔嗎?”他問道。
她望著他,衷心地脫口回道:“我不後悔。”
“可是你不能不自責,是吧?”季長安看著她難得明澈的眼中浮上一絲黯然。
嘉寧誠實地點頭:“自責也是有的,畢竟我就這樣把這一切都拋下了,莫離清源長老他們肯定已經心焦萬分了,我總有一種感覺,我這不是大膽地告別,而是一種……”
“逃避?”他直接將她不願明說的這個詞點破。
嘉寧失言,緩緩點頭。
季長安輕撫她的發梢,對上她的雙瞳,道:“嘉寧,我隻要你知道,你永遠有後悔的餘地,隻要你想,就可以立馬調頭回到長安去,隻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回去了……”她問:“那你呢?”
他以為她已經開始動搖了,回道:“我肯定是跟你一起回去,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可是好難得才碰上你,可不能弄丟了。”
她莞爾一笑,“那我就不會往回走了。因為,我不會為自己做的事後悔,也不想失去你這麽個人。”
季長安爽朗地笑了,自誇道:“那是,我這麽完美的大帥哥,絕對是走過路過絕對不能錯過的!”
嘉寧望著他的麵容,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問:“你怎麽不戴麵具了呢?比起看這張臉,我倒還是覺得你戴麵具比較順眼。”
一想到麵具,那日與展英對決風雲堂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還有展英說的那些話,讓他做的那些事,還有他放棄的神玉,如今麵對嘉寧他感覺很複雜。
季長安碰碰自己的臉:“怎麽?看到我就老想著荀韶陵是不是?”他癟了下嘴,道:“我可要不高興的呀。”
嘉寧忽地臉色一沉,伸出手掌一把擋開季長安的臉,利索地抬起狙擊槍,對著季長安。季長安見她拿槍指著自己,嚇了一跳:“嘉寧我錯了還不行嘛?有話好好說嘛,別這樣……”
嘉寧卻直視他身後的某處,將槍身一下放在他的肩膀上,沉著道:“別動。”然後就跟他相對著,瞄準了,果斷決然得連開幾槍,最後稍微一頓,偏了一點角度,又開了一槍,最後收手。整個過程幹脆熟練,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連眼光都迅速而犀利。
她放下槍,朝他一笑。季長安整個人都呆了,不住地給她鼓掌,吻她的手背:“威武啊。你真是帥慘了!天哪,就是你了,這才是我愛的姑娘啊。”
他讚歎完,回頭看嘉寧開槍打的是什麽,再轉過頭時卻又換了副無語的表情,仰頭望向放了槍起身的嘉寧,“呶,嘉寧,我跟你說了很多遍了奧,子彈打完就沒了奧,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開槍打鳥了!”
嘉寧向前麵的小山坡走去,彎身提起那隻被她打落的野雁,在那裏停了下,張望了下山坡後稍遠處的草叢,轉身往回走,白色的衣衫,銀色的錦絲披風,颯颯風姿,氣勢凜凜。
到了這山野間還有如此強大氣勢的恐怕這世間也隻有她蘇嘉寧一人了吧。
季長安愣愣地看著她走過來,把大雁扔在自己麵前,隨意道:“餓了吧?今天就不吃幹糧了,吃烤野雁。”
季長安頗感神奇,指指那野雁的屍體,問:“這能吃嗎?”
嘉寧淡然道:“當然能吃。以前我跟莫離在外趕路時,就吃過。不過不是用子彈打的,是莫離用石子打的。”
“趕路?趕路去哪兒?怎麽沒人跟著服侍你嗎?”
她覺得好笑,道:“你以為我隻是深宮高牆裏的嬌貴公主啊?還能隨時都有一群宮人圍著周到伺候著?我也是經常在外潛伏的,尤其是剛從天梓山回長安那會兒,為了能當好掌門,門中稍有重要的任務,我必躬親,也在外流難過多次的,有的時候連野雁都沒得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幽州那會兒,青樓我都待了……”
因為她太顯眼的公主身份,他有時竟會忽略了她還是個細作,隻看到她的尊貴傲慢,卻沒看見她堅強堅韌的那一麵。
季長安道:“看來我是得好好了解你了。”
有他在嘉寧不願動手給野雁開腸破肚手沾汙穢,所以拾掇野雁烤野雁的任務就落到季長安頭上了。季長安積極主動甘之若飴,利索地清理了野雁的皮毛和內髒,取出了它中的子彈,澆了點酒消毒,就架火烤上了。
兩人吃著烤野雁,回想起了當初季長安在霏雲閣後院烤肉,嘉寧與他月下對坐而飲的情形,嘉寧看看他的槍和裝備包,問起他以前的生活,她是到現在都不明白季長安究竟是來自哪裏。
季長安躺在枯草地上向她講述他來這個時代之前的軍旅生活,講起了他所在的特種部隊,講起了他的戰友,還有他的家人,他便滔滔不絕,嘉寧認真聽著,如同在聽天方夜譚,可是他說的天方夜譚她是願意信的。
“……未來?你真是來自未來的人?”嘉寧出神地念著。
季長安道:“知道你還是不相信,不過我說的都是真的奧。”
嘉寧躺在他身邊,道:“我沒說我不信,我已經信了,隻是難以接受,你應該理解,你自己也很難才接受你穿越的事實不是嗎?原來你是來自未來的啊……難怪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原來你根本不屬於這個朝代,怪不得,我總覺得……你不像是真的……”
“這有血有肉的不是真的還能是夢啊?”他調笑道。
嘉寧點頭:“是啊,就像夢,你雖然現在是荀韶陵的樣子,但你一點都不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你就像……就像隨時會走一樣,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做些讓人莫名其妙的事,說的話也奇怪,還有你的這些東西,這些槍啊子彈啊,也太神奇了,匪夷所思啊……”
他望著這樣真性情說這些話的她,道:“嘉寧,上天的安排總是有道理的吧?我或許隻是這個時代的一個過客,但我既然來了,就是得做點什麽,成就一點什麽不是嗎?”
“是啊,那你想做什麽?”她問。
季長安側身扳過她的臉,俯身與她對視,目光柔惑,低頭吻了下她的唇。
嘉寧一懵,有些臉紅,望著壞笑的季長安。
他在她耳邊道:“天快黑了,今晚我們就在這睡了吧?”
她側了下臉,不好意思直視他,羞怯道:“可是這裏很冷啊……”
季長安將他的流氓潛質發揮到極致,咬了下她的耳垂:“我抱著你睡就不冷了。”
“可是這裏有死人啊……你睡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