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那夜,蘇青玄從殷府出來,幫他出入殷府的殺手隨在他身後,走到偏僻處,他回頭看向這個黑紗蒙麵的年輕人,心中情緒仍是沉重,無心過問其他,隻附禮作別。
那個年輕人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已轉身,聽那人喚了一聲:“蘇大人!”
蘇青玄驚了一下,因為按規矩,殺手是不能過問雇主身份的,今夜江河川幫他買來這個殺手助他成事是在外麵碰的頭,全程都沒有交流,他怎麽會知道自己是誰?
這可是巨大的禍患……
蘇青玄愕然地回頭,問道:“你怎知我身份?莫非方才你在屋外聽到了什麽?”
在他冷肅的質問下,那人顯露一些慌張,簡直不像是方才行事果決出手陰冷如冰的殺手,而隻是一個在長輩麵前露怯的懵懂晚輩,“不,不,大人,我聽你吩咐的隻是在外麵放風,什麽都沒聽到,也不知屋裏發生了什麽,就算知道什麽也不會泄露什麽……我之所以知道大人身份,是因為……我在很早以前就認識大人你……”
說著,他解下了麵紗,在蘇青玄麵前赫然顯露真容。
然而,這對於蘇青玄來說是一張非常陌生的臉,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自己何時見過這樣一個人,他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年輕人有些無措,想了一下,才嚐試著問:“大人可記得一年前廣和宮被燒?”
蘇青玄微怔,那件事他當然是記憶尤深,他隻是沒想到時到今日會有人向他提起。
蘇青玄心中揣測對方意圖,暫時沒有說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也猜不透蘇青玄心思,隻豁出去了一般,直接交了底:“那把火就是我放的,是盧家二公子買通我去縱火……我原本是禦林軍守衛,名為楊立孝……”
“是你?”蘇青玄疑惑道:“你不是潛逃了嗎?”
楊立孝回道:“是的,當時盧家二公子要殺我滅口,我隻能隱姓埋名逃出長安,後來我一直被他買的殺手追殺,我為了保命將自己所有的積蓄給了殺手組織,讓他們放過了我,並且加入了千凜派成為了殺手……”
“我在保住了性命之後曾暗自回到長安摸清了那件事的來龍去脈,知道那件事其實並不隻是盧家二公子主謀,還與你們蘇家人有關……”
他見蘇青玄神色變得凝重,生怕被懷疑,連忙道:“大人不要誤會,我並非想借此要挾大人。我之所以能夠保命,就是因為有人事先給我通了消息,而幫我的就是你們蘇家人……所以,大人是我的恩人,我楊立孝絕不會傷害蘇家人……”
蘇青玄回憶起來,蘇清桓的確與他說過這件事,他當時還責怪蘇清桓做事馬虎竟在那通報消息的紙上留下自己的字跡和姓氏落款,他問道:“你既已逃生,又何必回來?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些?”
楊立孝突然撲通一下在他麵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下頭:“我……我想請大人救我!”
“你想脫離千凜派?”蘇青玄很快猜出了他的心思。
楊立孝激動地點頭:“是!大人,我不想再當殺手了!那千凜派就是地獄啊!我再這樣下去必是死路一條!大人你救救我吧!大人若能幫我脫離千凜派,我楊立孝這條命就是大人你的了!不,還有你們所有蘇家人?!我會赴湯蹈火報答大人,永遠保護大人!一生為蘇家效力!”
他又重重地磕頭,蘇青玄俯身製止他,他情緒才稍微平穩一點。
蘇青玄尚有疑慮,一時不知如何回複:“你先起來……”
他思量著,沉默了一會兒,又看向這個年輕人,問道:“可是……我們怎能信任你?你已知廣和宮被燒的真相,萬一……”
楊立孝急切道:“不會的,大人,我絕不會泄露任何事情!如今我還是朝廷通緝犯,若大人覺得我有異心,可隨時將我移交官府啊,我的命就是大人的,我在大人身邊任由大人調配,萬死不辭!任何人都不會比我對大人更加忠心!”
經過這種種,蘇青玄也明白身邊的確需要這樣一個人……
“萬死不辭?”蘇青玄試探地問:“若我叫你去殺人呢?你可會去?”
楊立孝斬釘截鐵道:“會!我願意隻做大人手下的殺手!”
“那,若有人花重金向你買我的性命呢?”
楊立孝反問他:“大人覺得對我來說,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那若是,一個同樣掌握了你底細的人,花重金向你買我性命呢?”
楊立孝哽住了,一時無著。
蘇青玄笑了,“還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他低頭猶豫了下,然後抬頭,麵色更為堅毅,說道:“若是那樣,在下隻有先幫大人殺了那個人!然後一死了之!”
聽完他這樣的慷慨之言,蘇青玄默然了片刻,看著他,一會兒之後,擺擺手說道:“你先回去複命服了解藥吧,耽誤了時辰可不好。”
“大人願意收我了?”他眼中顯露喜悅的希冀。
蘇青玄搖頭:“我會讓人去跟你們幫派聯係,為你換取自由,然後你就走吧,永遠地離開長安,不要再記得你原來的身份,不要再記得姓蘇的……”
說完遂轉身而去,不複言語。
蘇青玄很快就兌現了他的承諾,幫助楊立孝脫離了煉獄般的殺手組織,而此時的他根本就不會想到今夜在他麵前立誓追隨的這個年輕人,終究也履行了他的誓言,用一生的時間,及生命的代價。
……
那對雙生子與楊容安的事雖是沒有聲張,名義上他隻不過是向大府討了兩個丫鬟,其他人尚覺得楊家公子夫婦新婚恩愛,江弦歌也是縱容他們自吞苦水,可這又怎麽能瞞得過她的身邊人棠歡?
那天棠歡隨江弦歌去蘇家,就是為了找機會告訴蘇清桓那對雙生子的事情,其實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可她實在不忍心看著江弦歌受委屈,總想著找人為她家小姐出口氣。
棠歡將雙生子與楊容安勾搭到一起的事悄悄跟蘇清桓說了,蘇清桓怒不可遏,但又沒有機會去向楊容安發作,在明麵上與他計較終是會傷江弦歌顏麵,所以他隻好先忍著,實則內心煎熬。
好不容易捱過幾日,後來又收到棠歡的消息,說江弦歌親自去楊府向楊夫人提出讓那對雙生子嫁於楊容安做妾,還因為這件事與楊夫人鬧得有些不愉快,疑是被逼無奈所為。
當天,在去殷家吊喪的路上,他與楊容安碰了頭……
三蘇一齊乘車前往殷家,在路上遇見楊容安夫婦及楊隆興的馬車,他們互相致意,簡單說了幾句話,正欲一同前行,蘇清桓卻下了馬車,隻說有事與楊容安單獨相商,讓兩家人的馬車先行。
楊容安下車來,剛開口:“清桓,怎麽了……”一拳就掄了上來,砸在他臉上。
蘇清桓什麽也不說,摁倒他就是一頓不由分說的狂揍,打得楊容安鼻青臉腫反抗不及。
江弦歌方才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從馬車裏回頭看去,就見他們二人在街上打了起來,連忙讓人調轉馬車,她趕回來拉架,阻止他們扭打在一起。
“清桓,清桓,你住手!你不要打他!”
蘇清桓將楊容安抵得死死地,不斷往楊容安臉上掄拳,額上青筋曝出,激憤難製,看著趕過來的江弦歌,心中火氣更大,指著她衝楊容安吼道:“你不是說你對她一片癡情嗎?你不是說你愛她嗎?你怎敢負她?”
楊容安已經被他打得吐血了,江弦歌萬分驚慌,不住地把蘇清桓往一邊推,阻止他再施暴,但蘇清桓就是不依不撓。她沒法,情急之下,猛地推了蘇清桓一把,將他推摔在地上,趁勢掩住楊容安,“清桓!你不要這樣!我不需要你這樣幫我出氣,我很好,我沒受委屈!你不要胡鬧了好不好?你不要再管我家的事了!”
她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話,像一瓢涼水從蘇清桓頭頂灌了下來,讓蘇清桓瞬間心寒,心中仍有氣,可此時又不知該往哪發了。
他坐在地上,摁著胸口喘息,倔強地別過頭去,不看江弦歌對楊容安體貼嗬護的樣子。
對啊,她是他的妻子,自己又算什麽?憑什麽管人家家裏的事?
江弦歌擔心楊容安的傷勢,連忙與隨行仆從一起將他從地上攙起來,帶他去找大夫。
後來,亂成一團的楊家人都走了,不覺間街邊就隻剩下蘇清桓一個了,他一直捂著心口坐在人來人往的路邊,長長九回街,攘攘過路人,還有百般不甘心的他……
他撐著地讓自己站起來,撣撣身上的土,光鮮莊重的官服在打鬥間被扯得歪歪扭扭,臉上還有些淤青,不如楊容安傷重,也是一身的狼狽,周圍的過路人都拿異樣的目光打量他,自家的馬車早已走遠,他如此形容也沒法再繼續往殷府去了……
他沒有心思念及這些,隻是垂著頭,轉身往回走。
走出十來步,卻被人擋住了前路,差點與那人撞到一起,低著頭的他隻看到地上的一雙繡鞋,一邊往邊上走,一邊下意識道:“抱歉,冒犯姑娘了……”聲音有氣無力。
剛繞開,一隻芊芊手臂抬起,又將他攔住:“是挺冒犯的,不過……我原諒你了。”
聽見這耳熟的聲音,他終於抬起了頭。
這才發現,麵前站的是何珞珂。
他往旁邊一瞧,停著一輛馬車,何十安正從馬車錦篷中出來。看樣子他們也是去殷府吊喪的。
許久未見,又經曆了之前的那一番事情,這下再與何珞珂直麵,他竟一時不知怎麽開口了。
他不會說話算是正常,奇怪的是何珞珂也不知所措愣在那裏。
僵了一會兒,她看他臉色不對,似有痛苦,這才找到了話茬:“你怎麽了?”
蘇清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這裏疼……”
為了緩解尷尬,何珞珂故意玩笑:“喲,誰傷你心了?”
蘇清桓搖搖頭,伸手從領口掏出那個小玉瓶在她麵前晃了晃,“是這個。”
何珞珂看著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小瓶,不覺失神了一晌。
蘇清桓繼續道:“方才硌到了,好疼……果然不能老戴著……”
何珞珂嘴一撇,臉一轉,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哼,嫌硌就扔了它便是,何必為難自己戴著受罪?”
蘇清桓被她這樣子逗得笑了下,說:“不是嫌棄,隻是姐姐都說,我該換個香囊裝藥,或者將這個小壺結上穗作配飾……”
何珞珂一聽,臉色又不好了,一伸手不知從哪裏拔出了一把小佩刀,利刃在蘇清桓眼前一閃,驚得他冷汗直冒。
手起刀落,她利落地割斷了他脖子上的紅繩,取下了小玉瓶,瓶中的藥丸已所剩無幾。她冷臉道:“既然你不需要它了,我就收回了。”
蘇清桓都弄不明白她是哪來的氣,正欲解釋,她早飛身躍上了馬車,催何十安直管走。
何十安也拿她沒法,不過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禮貌上前,向蘇清桓附手作禮道:“見過大人,大人無恙否?”
他們兄妹方才是看過蘇清桓與楊容安打架的,之所以會下車,就是想關照一下蘇清桓的情況,誰想何珞珂正事還沒說就鬧起了別扭,他隻好來探問一聲。
蘇清桓還禮,搖頭道:“我沒事,沒有受傷。倒是你……十安,既然你還叫我大人,就應該回署裏來當我的屬下才是……”
聽他這樣說,何十安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因為之前求藥的事,他們得罪了蘇家,他這官職也泡湯了,未曾想蘇清桓並不介懷:“我還能回去?”
蘇清桓隨和地笑了笑:“當然,你還是朝廷的正式在冊官吏啊,怎麽不能回去?如果你感覺好些了,還是盡快回署任職吧,前途大事不可馬虎,吏部這也正是用人之時。”
何十安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又向蘇清桓附了一禮,道:“卑職明白,多謝大人提點。”
見他這樣,蘇清桓感到欣慰,自己的心情也開朗了一些,對他點頭微笑。
又想起其他,何十安躊躇了一會兒,衷心道:“郡主的事……我們一家人都感到很遺憾……後來我們都弄清楚了,原來那般若丹真不能治若傾的病,她那樣跟我們說隻是安慰我們不像我們為她的病情擔心……其實她早就知道……無力回天……其實這一段時間,我們都非常自責,當初不應該那樣阻攔,耽誤了郡主,真是罪過……珞珂接受事實後心裏也非常難受,隻是你知道她的性子,不知道怎麽跟你們開口說這件事……”
蘇清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都已經過去了,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斯人已逝,這也是命數吧,你們痛失愛妻與親人,想到少夫人……誒,我們未嚐不是也很為你們感到難過呢?我和父親都看淡那些了,隻是姐姐尚難釋懷……我想以後她也會放下吧。你跟珞珂說說,我們不怪你們,更不怪她,她不必難過。”
何十安稍感釋然,點點頭,與蘇清桓不約而同地轉麵,看向正在馬車車簾後偷偷瞧著這邊的何珞珂,見她心虛連忙放下簾子縮進車裏的樣子,都笑了起來。
“好,我會跟她說的。有你這一句話,這丫頭總算能安生了,不然還真不知怎麽跟你見麵呢。”何十安不由得打趣起自己的妹妹,收回目光看向蘇清桓,打量了下他這一身的狼狽,長歎了口氣。
換他來寬慰蘇清桓,道:“有些事既然強求不得,就還是盡快放下吧,失去的終歸是失去了,留不住的怎樣都留不住,各自有路途,各自有命數,與其為無情者痛苦,不如為有情者留心……你說對嗎?清桓。”
兩人目光相交,默契安然,蘇清桓明白他的用心,認真地思考他的話,認真地點頭,感慨道:“對,不屬於自己的終歸不屬於自己……都得往前看,往前走……”
……
蘇青玄與蘇嘉寧去殷府吊喪卻被殷家兄弟拒之門外,他們是連一個作戲的機會都不想給蘇家人,他們父女倆也就隻好回來了。
他們回來之後見蘇清桓身上帶傷,這才知道蘇清桓與楊容安打架的事,向他追問原由,蘇清桓心裏有氣又不想傷江弦歌顏麵,就隻賭氣地說讓他們去問江弦歌。
他們知道,既然能把蘇清桓惹火到動手的程度,那這事情就不是一般矛盾,想必江弦歌定然受了很大的委屈,也都為江弦歌擔憂,蘇嘉寧差點直接奔去楊府向何十安問罪,可蘇青玄攔住了她。
他了解江弦歌,知道蘇嘉寧直接去問不會問出什麽的,江弦歌一是會蘇慮不給他們添麻煩,二是也有維護楊容安的心,所以隻能先弄明白發生了什麽,或等蘇清桓向他們他們坦白,他們才能有所舉措。
蘇青玄思量著,勸蘇嘉寧暫壓火氣:“嘉寧,先不用擔心了,清桓不肯說,就證明他和弦歌都是有苦衷的,再說清桓都已經知道情況了,還會再讓弦歌受委屈不成?”
蘇嘉寧稍微安心點,悶在一旁的蘇清桓卻說:“不,父親,我不會管了,她和楊容安的事我再不會過問,你們也不要管,畢竟是人家自家的事,與我們何幹?我們為她生氣,隻是多管閑事罷了。”
他這樣說,明顯是在賭氣,蘇嘉寧與蘇青玄看看他,又對視一眼,都笑了一下,因為,他們對蘇清桓說的這一番話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傍晚時分,蘇嘉寧獨在前苑,徘徊於槐樹下,想理清自己腦海中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思緒,也始終難以放下對江弦歌的擔心。
蘇家府門被叩響,門子通報有客來,她本沒上心,過了一會兒,但見唐伯引著一個姑娘走進了院中,蘇嘉寧登時臉色一變,冷如玄鐵。
她向他們走去,停在來客麵前,問:“你來我家幹什麽?”
何珞珂一見她這臉色,心裏都不由得犯怵,頓時就發虛了,猶豫怎麽開口:“我……我……”
本就有向蘇家人致歉的意思,所以何珞珂這時也有心示弱,小心道:“你先別生氣,寧姐姐……”
“住嘴!”她的這一聲稱呼,跟銀針刺在蘇嘉寧心上一樣,更加抑製不了情緒,對她吼起來,何珞珂受到驚嚇還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
“你別這樣叫我,我受不起,何大小姐!”蘇嘉寧激怒難製,指著大門道:“寒舍簡陋,何小姐還是不要再登門了,請吧。”
何珞珂沒想到她會連一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自己,有些委屈,壓下心裏的火氣,勉強示軟,點頭道:“好,好,我走便是……但是請你把這個交給清桓……”
她羞怯地拿出一樣東西,遞給蘇嘉寧,是那個裝藥的小玉瓶,“這裏麵是給他補身體的藥,我重新給他磨好製成的,這個小瓶,我給它結上了穗子,就可以當佩飾了,不會硌著……你給他吧,讓他按時吃藥,隨身帶著……”
蘇嘉寧隻冷漠地瞥了一眼,似乎達到了忍耐的極限,一抬手,不是接接過來的瓶子,而是直接打到她手背上,讓小瓶摔到了地上,“不用了,我們家藥還是買得起的,不勞你費心。”
“你幹什麽!”何珞珂再忍不了了,急忙彎身去撿小瓶,又被她攔住。
蘇嘉寧擋在她前麵,把她往門外推:“你給我滾出去!不要到我家來!我不想看見你!”
兩人都在氣頭上,推搡起來,何珞珂一急,收不住力氣,手重了些推得蘇嘉寧一個趔錯摔到地上。
蘇清桓聽說了前苑的事,正往這趕,他一過來就見她們動起手來了,趕忙來勸止,又見姐姐吃了虧,急忙對何珞珂吼道:“珞珂!你幹什麽!”
蘇清桓奔過來扶起蘇嘉寧,責怪何珞珂道:“你下手真是沒輕沒重的,好好說話不行嗎?怎麽可以到我家來打人呢?”
“明明是她……”何珞珂又急又氣,看著他對蘇嘉寧嗬護備至而對自己大加指責,簡直怒火中燒,剛想解釋,活活逼自己把話咽回去了。
何珞珂咬了下唇,瞪了眼蘇清桓,什麽也不說,隻彎身去把小玉瓶撿起來,一把拖過蘇清桓的手,把佩飾塞進他手裏,“你的藥,給你裝滿了,按時吃……吃死你!”
說完,她掉頭就走,昂首挺胸,驕傲地快步走出蘇家府門。
蘇清桓手裏攥著玉瓶,愣了片刻,對蘇嘉寧道:“姐姐你等下……”
於是跑著追了出去,叫了好幾聲:“珞珂!珞珂!”
何珞珂正憋著氣,本來一點都不想理他,但聽見他跑得氣喘籲籲的聲音,想到他體弱,一咬牙,還是停下了,轉身惡狠狠地瞪他,對他嚷道:“珞珂是你叫的嗎?誰讓你叫這麽親熱的?請叫何小姐,謝謝!”
蘇清桓緩了下氣,看著她這慪氣的樣子反而感到一種特別的可愛,笑了起來,說道:“好了,大小姐,謝謝你來給我送藥。”
何珞珂不瞪他了,隻癟著嘴,睜著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蘇清桓安撫她道:“別氣了,我知道剛才你不是故意的。”
“那你還吼我?”
“好啦,我的錯。你把我姐推摔倒了,我不吼你一下給她聽聽,我姐姐能解氣嗎?不過,不是我說你,你以後真得注意點了,別老下手這麽重嘛,對我倒是無所謂,可是我姐姐呢?見你一次受一次傷,這樣我想讓她對你好點都不可能,你說是不是?”
“我幹嘛要她對我好啊?她都恨死我了,我知道……我本來還想跟她道歉來著,可她根本就不想看見我,不見就不見嘛,大不了我以後都不登你蘇家的門,本大小姐還不受這閑氣,還少低一回頭呢。”何珞珂憤憤地嘟囔道。
蘇清桓繼續寬慰:“你就別跟我姐姐置氣了,要知道,她一直是個特要強的人,比你還不願意向人低頭,但是那天在你家府上,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你還打她罵她,她都受了,最後落得那個結果,她怎麽能輕易釋懷嘛?而且……成碩郡主在她心中是特殊地位的,卻在她麵前死了……這種打擊,擱誰也受不了啊,她隻是一時想不通邁不過這道坎而已……等她以後看淡了就好了……”
聽他耐心勸慰,何珞珂心裏舒服不少,也不鬧脾氣了,低頭蹙眉思量起來,她雖不服蘇嘉寧待她的態度,也知道自己是有一部分責任的,心中仍是不安,隻好道:“好吧……我明白了,那你多幫我說點好話,我當時也沒想到會那樣啊……我也失去了親人嘛……”
“嗯,不用擔心,姐姐會想通的,她不是狹隘的人。你先回家吧,何大小姐。”
何珞珂抬起了頭,看他傷痕累累而溫柔笑著的麵龐,心裏感覺又甜又澀,說不出來的複雜,扯扯他的袖子,道:“好久不見了,一直光蘇著生氣,都沒能好好說話,你……就陪我去走走嘛……”
蘇清桓拍拍她的肩,指了指自己府門,無奈道:“那裏邊還有一個我得去哄呢,今天就先不陪你了,你早點回家,改天再請你去吃好吃的怎麽樣?”
何珞珂妥協,背手倒退,對他眨眼:“這還差不多……我走啦。”
蘇清桓點頭,然後又想起了什麽,對她道:“對了,回去問問你兄長,他什麽時候能回官署署事,跟他說如果準備好了隨時歡迎他回去。”
何珞珂更加欣喜,爽快答應:“好,我記住了,蘇大人。”
蘇清桓目送她活潑的背影遠去,然後轉身往回走,珍惜地看著手裏的小玉瓶,進入府門,眼看前苑已經空了,蘇嘉寧不見人影。
他走向後院的工房,果然找到了她,她正伏案作圖,身邊堆滿廢掉的稿紙,神情專注冷靜,完全不見方才的激憤模樣。
他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習慣用忙碌麻痹自己。
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框,“姐姐……”
蘇嘉寧連頭都沒抬一下,“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他走進去,討好道:“我不忙,我陪陪你……”
她道:“可是我很忙,沒空理你。”
蘇清桓問:“姐姐,你還在生氣啊?”
她手裏的動作都沒停過:“我沒生氣,我隻是想清風了,他就從來不會把我不想見的人招進家來……”
蘇清桓心中納悶,無奈地搖頭:“好啦,我的錯,姐姐你就不要傷心了。”
“你是真不想我傷心啊?”她終於抬眼看向他。
“當然。”蘇清桓見有轉機,連忙應道。
她又問:“那我說的話你聽嗎?”
“當然,你知道的,我可比清風聽話多了。”他趁機抬一下自己,在姐姐麵前賣乖。
蘇嘉寧的目光掠過他腰間的配飾玉瓶,非常鄭重地看向他,問道:“那我要你以後不準再見何珞珂,你能答應嗎?”
蘇清桓心裏咯噔一下,在她說出這個要求的那一瞬,他突然感知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痛和酸澀,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或是那樣熟悉……
這麽多年來,因為那個被他珍藏在心底的女子,這種感覺時常縈繞在他心頭,又痛又無可奈何,在她說不想嫁給自己的時候,在她說要嫁於他人的時候,在她說他不該管她家事的時候……
未曾想過,此刻會因為另一人有了這樣的感覺……
他愣怔了一會兒,茫然無措。
蘇嘉寧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做不到,正又要生氣,卻聽他點頭道:“好,姐姐,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