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生一計
白棠不解的與蘇氏對望一眼,皆是一臉莫名:「大伯何出此言?」
「還敢在我面前裝傻瓜充楞?」練紹榮怒斥,「我且問你們,這批薛濤箋從何而來?」
「是母親從紙販子手上買來的。」白棠不給蘇氏開口的機會。「花了三百兩銀子呢。」
練紹榮眯了眯眼:「正品還是次品?」
「到了我松竹齋,」白棠輕輕抹了下袍擺,淡笑道,「次品也會變成正品。」
「練白棠——」練紹榮勃然大怒,以前只覺他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現在才發現,竟然是個心術不正的混賬東西!「你怎敢以次充好,壞我練家的名聲?!」
蘇氏急著要解釋,卻讓白棠輕輕拍了拍手背,道:「大伯,不知您想如何處置我們?」
練紹榮怒道:「松竹齋是練家的祖傳產業。紹達再對不起你們母子,也分了不少產業給你們。但你們又是如何經營的?不過一年間,松竹齋就大不如前,現今更辦起了奸商所為!練白棠,你心術不正,松竹齋絕不能再交給你們母子打理!」
白棠哦了聲:「大伯的意思,是要我們將松竹齋還給練紹達?」
練紹榮猛拍桌子:「放肆,他是你父親!」
白棠冷笑以對:「我沒這等拋妻棄子娶妓為婦的父親!」
練紹榮猛地咳嗽不止:何妙蓮還沒送到樂坊,稱不上是官妓!練白棠這話罵得太過分了!
「大伯,松竹齋我絕不會交還給練紹達。」白棠朗聲道,「不知是誰在大伯面前進讒言,誣我以次充好,欺詐客人?我倒要他出來和我對質對質!」
躲在後邊的練紹達暗罵:臭丫頭還敢嘴硬!
練紹榮倒是一怔,立即回過神道:「有人親眼看見你將次品賣了高價,你還敢狡辯?」
白棠向蘇氏使了個眼色,蘇氏會意,立即委屈的叫道:「白棠,我們母子好冤哪!明明是練韶達薄情寡義逼走我們母子,見我們生意稍有起色,又忍不住出手污衊咱們。大哥,我還喚你一聲大哥,你向來公正無私,一定要為我們作主啊!」
練紹榮遲疑了一下,蘇氏的脾氣他是了解的,若不是太過耿直不知變通,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田地。難道,還真是弟弟冤枉了他們?
「大伯。」白棠微笑道,「這事其實極好分辨,只需派人到松竹齋取些薛濤箋來一驗即知。」次品薛濤箋已售完,但他又不是傻瓜,即然辛苦雕了這些版子,當然要多加應用。
練紹榮見這對母子胸有成竹,渾不是做了壞事的模樣,心中早犯起嘀咕:「平江,你再跑趟松竹齋。」
平江恭敬的領命離去。
練紹達手心捏了把冷汗,暗叫糟糕。他也是極有心計之人,否則不會籌謀多年一擊即中,將原配蘇氏連著最大的麻煩練白棠一齊趕出了家門。事情到此地步,他已經斷定練白棠定然另有準備,今日這事,白瑾失手了啊!
想到白瑾,又不禁滿懷欣慰與驕傲。他的兒子,他真正的嫡長子。從小就聰慧過人,經他親手調教指點,不用多久,就能獨擋一面,假以時日,必然是聞名遐邇的雕版大師!
一柱香的功夫,平江就送了松竹齋的箋紙回來。他面帶潮紅,滿是驚異的瞅了眼白棠母子。白棠對他笑道:「辛苦堂兄來回奔波。」
平江微笑著輕輕搖頭,將手中的幾張箋紙遞給了練紹榮。
箋紙才搭了一眼,練紹榮心中一個激靈,沉穩如他,也險些失態!
「這是——」紅色的箋紙上,竟印有突起的浮花!按他多年雕版的經驗,他一眼即能看出,紙上各色花樣的精美與珍貴!
須知,雕刻師傅好尋,但能繪出這樣繁複美麗的花草的畫師,卻是千金難求啊!本朝幾位畫壇名師,每一幅作品出來,爭相仿者眾多,為何?仿下來才能用在雕版印刷之上啊!何況本朝的畫師,寫實者居多,能這樣自由發揮,寫實中帶著寫意的畫作,少之又少!毫無疑問,此畫原作必然是大師所為!
練紹榮看了又看,早忘了先前的責難,難掩激動的問:「白棠,這些花草是誰幫你畫的?」
白棠暗暗尋思,他的才幹太過突顯也不是件好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如徐徐圖之。當即笑道:「大伯問話,不敢不答。此畫,是侄兒機緣巧合所得。繪畫之人姓許,名丹齡。號琅琊聖手。」
「許丹齡?琅琊聖手?好大的口氣!」練紹榮驚怔后又肅然起敬,喃喃的道,「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啊!」
白棠輕輕咳了聲,不要臉的自誇:「他雖隱居鄉野,妙筆丹青,天下一絕。」
蘇氏這才恍然:原來白棠是遇到高人了!
「可能引薦?」不等白棠回答,練紹榮自個兒先笑了,「是大伯糊塗了,這等高人,豈能隨意得見?白棠,你有此際遇,可要好好珍惜啊!」
大伯的人品,比便宜渣爹好多了。白棠忙躬身道:「謝大伯教誨。侄兒必跟著許先生好好學畫。」
練紹榮滿意的拈著鬍子頻頻點頭:「你爭氣,我和你爺爺也就放心了。」他又起疑惑,「只是這花紋,你是如何印上去的?」
白棠微笑道:「大伯何等聰慧之人,稍作尋思便能想到這法子。其實也不難,不過是刻好雕版,箋紙覆在其上用力砑印即可。」
練紹榮心中十分歡喜:練白棠一點兒也沒瞞他!對他顯然無比信任。
「這也是那位許先生想出來的法子?你倒大方,告訴了我。」
「大伯,您家大業大,承辦著宮裡的生意,不會和侄兒搶這些蠅頭小利的!」練白棠好話先說在前頭,引來練紹榮一句笑罵:「臭小子,長進了啊。知道擠兌你大伯了!」想了想,嘆道,「也好。雖然這法子瞞不了多久,但你們借了先機,也能多賺些銀錢。」又對蘇氏道,「松竹齋的存貨不多了吧?若有需要,儘管找平江。」
蘇氏大喜:「多謝大哥!」忍不住瞧向白棠,多虧了白棠啊!
白棠告辭前對大伯道:「請大伯轉告練紹達,侄兒的家事,就不勞他費心了。」
練紹榮自是聽得出他弦外之音,微一思索便冷了面孔,等平江送走這對母子后,大步轉入後堂,將箋紙往桌上一拍,冷聲道:「你辦得好事!」
練紹達顧不得太多,取了箋紙一看,身上起了層冷汗:「這個——呵呵,大哥,是我誤會他們母子了!」
「是不是誤會,你自己清楚。」練紹榮對這個弟弟氣得不打一處來。「為了討回鋪子,竟敢設計陷害蘇氏母子。你、你這個——」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混賬兩個字,他實在罵不出口。
「大哥冤枉啊!」練紹達立即賭咒發誓,「若是我設計陷害蘇氏,叫我斷子絕孫!」
練紹達現今只剩練白瑾一條命根子,他敢發此毒誓,可見這事,應該真不是他所為。但練紹榮極了解他,冷笑道:「就算不是你設計的,也是你就勢而為。」
練紹達苦笑:「大哥,您怎麼就不相信我呢?」
「呵!」練紹榮揮手,聲音微沉,「這紙上印浮花的法子你方才也已經聽到了吧?」
練紹達眼珠子一轉:「是。」
「這是他們母子好不容易尋到的、賴以生存之道。你可不許藉機搶他們的生意。否則,別怪我將事情捅給老爺子!」
練紹達耷拉下肩膀:「大哥放心,我還沒糊塗到那個地步!」
他走出老宅,一臉晦氣的嘖了口:蘇氏和那丫頭運氣真好!白瑾這樣的算計都能讓他們遇上隱居的高人,化腐朽為神奇!唉,今後再想討回松竹齋,可就不好辦了呢!
他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練白瑾已經等了許久,見他神情頹喪,心中暗道不妙:「爹?」
練紹達拍拍他的肩膀,將事情經過說給他聽了。練白瑾一張臉忽青忽白,咬牙道:「算他們走了狗屎運!」
他細細看那箋紙上的印花,思量了一陣子,冷笑道:「爹,大伯不讓我們搶他們的生意,可沒辦法阻攔別家出手吧?」
這個法子行內人只要稍作思量,並不難參破,大伯到時候,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練紹達與兒子相視一笑:他也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