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尾聲：殘酷人間
黑西裝，墨鏡，追殺，清理。
傾聽耳機裏的，來自母體的指令，在街巷裏奔跑，去往不同的地方。射擊，拳擊，追捕，拷問。
埋伏入口，封堵出口，殺死入侵者。
屬於他人的記憶潮水一樣湧來，又飛速退去。
在接起電話的幾秒後，方雨橫就感覺到，自己離開了母體世界，開始作為一股純粹的數據，向著某處流淌。
在衍化成數據的過程中，那些被他封存其他的人格碎片，又難以避免地泄露出一部分。
史密斯作為特工時的記憶片段，像電影一樣，在方雨橫腦海裏快速放映了一遍，有的部分清晰流暢，有的部分則像是解碼失敗的視頻一樣混亂怪異。
記憶放映結束，畫麵很快變得漆黑一片。但沒過多久，來自十七號的記憶又開始放映了：
“你叫什麽名字？”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緊隨其後的，是劇烈的電擊。
“啊啊啊啊啊！”
在極度的痛苦中，記憶的主人哀嚎，但他很快就咬緊牙關，說出了一個名字。
一個模糊不清的名字。
他明明說出了什麽，可說出來的這幾個音節，卻仿佛掉進了泥沼裏，隻響起嘟囔的氣泡聲。
聽到這個答案後，溫柔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慍怒。
“回答錯誤！壞孩子要受懲罰喲……”
電流再一次加大，記憶的主人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重新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正有人替他擦拭身體，塗抹止痛藥，仍然是那個聲音，在他的耳邊繚繞回旋，充滿感染力。
“你的名字，好好想一想……回憶起來了嗎，你隻有一個名字，一個名字。你叫，你叫……托馬斯！”
“我不叫那個名字……”，記憶主人無力地回應。
但很快，一麵鏡子被放到了他的麵前。他顫抖著抬起頭，映照在鏡子裏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雖然臉上還排布著許多手術後的傷口，但那些屬於自己的痕跡，已全部消失了。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劃過臉頰，裏麵混著一股濃烈的藥味……
最後，畫麵陷入了一片黑暗中，隻有聲音遙遙傳來：
“第一階段完成了，從此以後，他就是軍團計劃第十七號實驗品。
接下來，把他接入主機，寫入‘尼奧’的意識模擬框架吧。”
……
夢境一般的記憶，不斷反複放映。
方雨橫漠然地經曆著這一切，每次險些失去自我時，一片星海都會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使得他清醒過來。
星海是深度學習的產物。
方雨橫通過天賦能力，學習了“黑禍”與異光之後，它們沒有經過任何引導，兩種能力自發地混合在了一起，似乎它們本身，就是一體兩麵的事物。
明明本是涇渭分明的力量，但被方雨橫接管之後，它們卻能和諧地彼此交融。
漆黑成為底色，光芒點綴星辰，混合物在方雨橫的意識中，化成了一片星海，停留在與虛構教室相同的層麵上。
至於為什麽偏偏是群星的樣子，這一點，方雨橫也不得而知。
……
不知道過了多久，方雨橫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
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窒息感，以及後頸部的異物插入感。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起身，同時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頸後拔了出來。
我離開母體了？
疑問剛剛在心裏浮現，一股失重感就突然傳來。
嘩啦！
登入艙打開，方雨橫合營養液一起跌了出來，砸在地板上。
他捂住喉嚨，不停地咳嗽。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現在的身體，竟無比地孱弱：
呼吸道十分敏感，似乎根本不適應正常的呼吸，肌肉萎縮，雙目也纏繞著一種，許久未用的酸澀感。
還沒等方雨橫適應現在的身體，一個人影就突然湊到了他的麵前。
人影把他一把拽起，東倒西歪地拖到了一張椅子上，然後對方雨橫說道：
“匯報情況，十七號。母體裏麵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整個小隊隻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聲音就在方雨橫的耳邊響起。
方雨橫努力嚐試著，去理解這些問題，可他卻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沉，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不斷地遠離、遠離。
“不行，不能就這樣暈過去，太危險了……”
方雨橫強打起精神來，盡力睜大眼睛，觀察周圍的環境。
大量金屬的管道與框架，搭建起了整個空間。地麵是金屬網格，而且不時晃動著，自己仿佛正身處於某種交通工具裏。
與母體中那些平凡無奇的裝潢相比，這個地方，才更像是非現實。
各種不明所以的設施，許多從未見過的設備，像搭積木一樣，雜亂無章地堆疊排布在房間裏。
不遠處有一整排奇怪的艙體，蓋著半透明的玻璃門。
方雨橫正是從其中一個艙體裏醒來的。此時，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其他艙體的內部：每一個艙體裏，都有人在其中沉睡，並且，這些人的臉，都一模一樣！
那是，托馬斯小隊的臉。所以……我也一樣嗎？
方雨橫抬起手，輕輕觸碰自己麵孔。
“十七號！報告情況！”
麵前的男人又一次開口，巨大的音量震得方雨橫耳膜發疼。
緊接著，又有四五個人圍了上來，抬起武器，指向方雨橫的腦袋。
十七號！也就是說，現在的我所處狀況，和先知告訴我的一樣——占據了十七號的身體，然後來到了現實！
男人罵了一句髒話，抬起手，掐住了方雨橫的脖子，把他按到了牆壁上。
期間，方雨橫嚐試了自己的各種能力，最後發現：數據視角已經無法使用了。這個能力，畢竟是建立在虛擬世界的基礎上的，離開了母體世界，失效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糟糕的是，通過竊取母體權限獲得的超人力量，也隨之失去了。
此刻，方雨橫能夠使用的能力，就隻剩下了他的天賦能力深度學習，以及萬能的超限爆發。
問題顯而易見……
天賦能力能使方雨橫潛入意識之海，讓他在虛擬世界中成為超人。
但是，在現實裏，不管怎樣擺弄意識，也不可能讓萎縮的肌肉，憑空變得強壯，也無法讓遲鈍的神經，重新變得靈敏。
離開了虛擬世界之後，“強大”的標準，變得十足的殘酷和嚴格。
至於超限爆發的能力，方雨橫毫不懷疑，就憑現在這具孱弱的身體，哪怕自己僅僅開啟爆發狀態三十秒，大概也會因為超負荷使用身體的後遺症，而直接暴斃。
無法掙脫扼住自己脖子的大手……不過，卻並非是死局。
男人的動作雖然粗暴，但畢竟沒有下死手手，因為在他的認知裏，麵前的人依然是“托馬斯?哉安”，第十七號戰鬥幹員。
方雨橫依然還有周旋的餘地。
並且，他也還記得，在離開母體不久前，輪回空間給出了這樣的信息：
尊敬的輪回者，您在當前世界中的調查進度已達到60%，構成基本回歸條件。
請盡快完成本階段任務！
任務完成後即可回歸。
……
而現在，既然任務已經完成，那麽此刻還需要做的事情，就隻剩一件了——等待回歸！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氣息流通的不暢快，使得方雨橫的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窒息感也慢慢地加重，可輪回空間的提示卻遲遲不見蹤影。
難道我猜錯了？
冰冷的擔憂，像冰雹一樣砸在方雨橫心頭。
不過，就在這時，他的意識中，終於再次出現了熟悉的提醒：
輪回者坐標發生改變
事相支配係統重啟中……
係統已修複
尊敬的輪回者，現在對您的身份進行識別，請稍等。
氣管被壓迫著，方雨橫已幾近昏厥，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換個坐標就要重啟，這是什麽三流係統……”
識別已完成
輪回者方雨橫，您已達成所有回歸條件，請問是否即刻回歸？
是！
方雨橫在心裏咆哮。
此時，他正別人被狠狠扼住喉嚨，臉色發紫，喉嚨裏已冒不出再多一個音節了。
不過，哪怕方雨橫沒有喊出一個字來，在他默念出“是”的那一瞬間，整個母體世界，虛擬的也好，真實的也罷，都突兀地停止了。
但方雨橫除外。
他感覺到，自己開始與這個世界產生了一種形而上的隔閡。接著，他開始徐徐向上升起，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掐住自己喉嚨的男人，看到了他身處的飛船。
然後，他繼續上升，穿過了無數的管道與鐵絲網，穿過鋼鐵與泥土。
一切不斷地縮小，千裏之外，一座巨大的洞穴基地一閃而過。接著，迎麵是厚厚的岩石層。
穿過岩石層之後，方雨橫眼前，是一個布滿鋼鐵大廈的城市。
天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遠方有無數的燈盞，匯集成一團，龐大得可怕，照亮了半邊天空。
那裏應該是母體的主機，方雨橫猜測到。
上升依然沒有停止，他穿過了烏雲，看到被烏雲遮蓋住的太陽。最後，他越來越快，快到一切都變得模糊，快到視野裏隻剩下了純白……
而後，被母體主宰的這個輪回世界，便徹底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