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打工天後
"我都知道了……"陶安吉低垂的眼眸被長睫遮擋了大半,看上去更加深沉,像不見底的洞穴,"其實……你不是我親姐……"
陶海星的臉色迅速的變白,禁不住對著陶安吉叫囂,"陶安吉,說什麽呢?才罵了你兩句?就不認你姐了?長本事了是吧!"
陶海星胡亂地說了一通兒,完全跳出了真正的主題。
陶安吉說的是什麽意思,其實,她心裏再清楚不過。可是,腦袋突然間就是不聽使喚,就是不想記起某件事。也許是因為這件事早已被遺忘了很久,她甚至曾經懷疑過它的真實性,仿佛那隻是在裏曾經看過的某個橋段,那根本就與她是無關的。
一直不願觸碰的事實突然間被人點醒,她竟然有想逃開的衝動,更寧願自己從一開始就不知道,那該多好。
陶海星低著頭,慢慢地在挪動著身子,隻留下一個背著光的側影。
"不,姐!我當然認你!"陶安吉用力地扳過陶海星身子,強迫她直麵自己,他需要陶海星聽清他將要說的每一個字。
"我認你是我親姐,盡管……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這輩子,我陶安吉就隻認你這一個姐姐,唯一的姐姐。……姐,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嗎?"
陶安吉眼底像蒙了霧的玻璃,聚著水珠,越來越多,然後向下滑落。
陶海星眼睛通紅,喉嚨哽咽,隻能怔怔地望著陶安吉,她很無措,現在想要假作不知或是不去麵對都已不可能。
陶安吉呼吸急促,伴著沉重而頹長的喘息,但是聲音卻柔軟異常。
"姐,我知道,爸並不是我親生的父親。十八年前,他是帶著三歲的你和媽再婚的,而那時媽已經懷了我有三個月了。這件事媽和爸自然知道,後來甚至姐你也知道了,對不對?唯獨一直以來都瞞著我!"
"小吉,我……”
回憶似乎瞬間有了清晰的輪廓,父親的叮囑在耳邊回響。
"其實姐不是故意瞞你,是因為……我向爸保證過……"
"姐,你不用說了,我全明白,你們是在保護我。”
又是一聲輕歎,這種歎息太過滄桑,不適合他這個年紀。
“想想以前那個年代,不必動手,舌頭都是能殺人的。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和一個連自己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他們的命運會怎樣?我不敢想,因為一想就覺得渾身發涼,心也堵得厲害。"
陶海星隻能靜靜地聽著,說不出話,因為心堵得厲害。
"媽已經都告訴我了。那時候爸爸到寧海鎮出差,一次在海邊攝影時偶然救起了媽媽。媽媽說她那時很痛苦也很絕望,沒想到老天卻如此善待她,讓她遇到父親這麽好的男人。後來,爸和媽在寧海鎮結了婚,從此我和媽有了一個完整的家,而我得到的是本不屬於我的父親和姐姐的疼愛。一個遭人唾棄和白眼的私生子,竟然如此好命,能夠像正常家庭裏的孩子一樣長大。我還真的夠幸運了。"。
暗暗的街燈映著陶安吉臉上一絲自嘲的苦笑。
陶海星看著那樣子,心又悶又痛,"小吉,別說了!"時間停了一秒鍾,話哽在空氣裏,然後變成了微微沙啞的嗓音,“我們是一家人,對不對!不管你是不是爸的親生孩子,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親弟弟,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永遠!我們是不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弟,一點兒都不重要。"
陶安吉知道他就是好命,他這輩子都不會抱怨什麽了!能有陶海星這樣的姐姐,真的夠幸運了!哪兒怕這輩子就隻能遇到這麽一件幸運的事兒,他也會說,已經足夠了。
“姐,我知道你不在意,你拿來當親弟弟,就算你知道我並不是爸親生的孩子,你還是待我像親弟弟一樣,而且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我知道姐是真心疼我,雖然姐從小就很凶、對我也很嚴厲,可姐總是把好東西都留給我,不管是吃的,穿的還是用的。小時候,姐最受不了我被人欺負,誰要是敢欺負我,你就會第一個衝過去教訓人家。結果害得姐這個學校的尖子生卻因為打架被學校記過,還讓最喜歡你的老師幾次跑到家裏咆哮,罵你讓她失望極了,可姐就是強得要命,死活不肯認錯。姐,這些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經意的淺笑同時從姐弟兩人的唇角展露開來。
陶海星也當然記得,年少時那些略有不堪的回憶重新溫馨了一遍,還是那麽鮮活生動,曆曆在目。
陶海星眼中綻著淚光,閃閃地如碎了的星星,就那樣傻傻地咧著嘴笑。陶安吉站在她對麵凝望著,也在笑,但心卻覺得一陣陣地抽痛。
這些年積在心底的話終於要一次全部吐露出來,不管怎麽想要盡量說得簡短些,結果發現原來是那麽難,怎麽說都是這麽的長。
生活的苦難總是能把歲月拉長,會讓人覺得沒有盡頭,有些話也好像說不到頭,仍需要繼續。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每次姐給家寄錢,媽就會偷偷躲起來對著爸的相片哭,一次次重複地說‘對不起’。因為一直以來,媽覺得虧欠爸和姐姐很多,特別是姐,她覺得虧欠你的更多。爸失蹤那年,你不過才十四歲。那時媽受了很大的打擊,一下子病倒了,從此身體就一直不好,也幹不了重活,家裏家外全是姐一個人在撐著扛著。真不知道那個時候你的怎麽熬過來的?白天要上學,晚上還跑去夜市擺攤賣幹海貨。每逢趕海的日子,姐永遠是起得最早的那個,其它的人到了海邊看到你時,你都已經挖了整整一筺的海貝和牡蠣,全是最大最肥的。還有暑假的時候,你甚至求了小螃蟹的爸爸帶著你出海打漁。那哪兒是女孩子能幹的活兒?風吹日曬不說,總是搞得全身是傷,手上也全是一條條口子,很長時間都好不了,吃飯連筷子都握不住。後來姐終於考上了大學,還拿了學校的獎學金,其實再找份兼職,你自己在這裏生活不成問題。可你還是每月都給家裏寄錢,還騙媽說,城裏很好掙錢,花點業餘時間就能掙到外快。我和媽就一真被你蒙在鼔裏。要不是前幾天你托了同學給媽捎藥回來,無意間被媽打聽出來了你的近況,不知道我們哪兒天才能知道實情?根本就沒有什麽很容易就能掙到外快的工作,你除了上課,其它的時間全都用來打工了,而且一打還是好幾份。那個同學說你,都成了學校裏出了名的‘打工天後’。媽聽了以後,整晚沒說一句話,默默地對著爸爸的相片流淚,一直到天亮。那天早上,媽把我叫到跟前,向我講述了她和爸爸的故事以及我的真實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