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相逢不識
夕陽西下,很快就近黃昏。
“呼,怎麽這招式這樣奇怪?隻是師父還在生氣的吧,都沒有出來過。”梅林中,少女雙頰染了紅暈,並非是懷春心事,而是有些累了,也有賭氣導致的緣故。
挽了個劍花,腰身微微向後,歪著頭旋轉了一圈,劍氣掃過的地方都落了下來,堆積了一層又一層的枯枝。
這處梅林位置偏僻了些,很少有人來過,又是在清歡郡主後院的,更是不會有人敢來這兒了。
少女執劍穿梭在一株株梅樹下,所過之處必有落葉或是枯枝,衣袂翩飛,神采飛揚,宛若遊曆人間的清蓮仙子,不,更應說是碧波女神。
不遠處的樹上,俊美少年就著樹枝而坐,欣賞了一會兒少女練劍的模樣,覺得很是新奇,這樣的劍法是他沒有見過的,隻是美則美矣,卻不像是用來殺敵的,反倒更像是一種舞姿。
“姑娘的舞姿果然是傾城又傾國,在下有幸一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心裏莫名地覺得這個少女很熟悉,搖頭,自嘲一笑,分明就從未見過,哪裏來的熟悉?
阮清歡招式一頓,收回了劍,看向來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底湧出,可是眼前的男子他沒有見過,特別還是他這種天神般俊美的容顏。
不過,想起他說自己是在練習舞姿,便有些看他不順眼了,筆直地站在那裏,細細地瞧了他幾眼,竟是狠不下心來,有些別扭,道:“公子容顏無雙,怎麽說出的話卻是不大中聽?莫非好看的男子都喜歡這樣與人交談?也算是受教了。”
少年嘴角微微地抽了幾下,這個少女絕對是舌燦蓮花之才!
從容地朝她走了過去,於她身前三尺處停下,微微一笑,竟是別樣的絕代風姿,聽他說道:“在下隻是誇讚姑娘舞姿世無雙,又怎會是在笑話姑娘呢?不過,姑娘能喜歡在下的容貌,在下深感欣慰。”
嗬,她喜歡他的容貌?阮清歡輕蔑地笑了笑,說:“比你好看的大有人在,公子認為我是喜歡看你的容貌而不是在想著如何讓你沒臉麵再出來晃?唔,看來又是個隻以皮相取人的人,果然不能多看。”
論毒舌,她若稱第二,誰又能做那個第一?
少年準備好的一番話都被她給逼著咽了回去,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少女傾世,淡淡的餘暉隻做了她的襯托,雖不是好意的笑容,卻添了分風情,撩人心脾。
隻是,以她的裝束應該是哪一家的小姐,北冥國的京都女子不都是端莊賢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麽?於這般美景中習武,不該是閨閣女子會做的才對。
無端地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少女,也是如眼前女子一樣,神采飛揚,不將一切收入眼中。
“姑娘美貌,定不會是那種蛇蠍女子。”他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似乎不管怎麽回答都是對眼前仙子般的少女的一種褻瀆。
“嗬,”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一樣,阮清歡低眉笑了起來,突然覺得這個男子並不會對有自己帶來什麽危害,便戲謔地反問了句:“若我說,我便是你口中說的蛇蠍女子呢?”
蛇蠍麽?唔,形容自己也是貼切的,畢竟她的手染了這麽多的鮮血。
少年蹙了眉,他不認為她會是那樣的人,即便真的是,那她所殺之人也是最有應得的吧,畢竟,她是如此的美好,若非他心裏已住了個人,怕是他也會戀上這樣的女子。
“若真是,在下也不會畏懼姑娘,因為在下不會對姑娘構成威脅。”這番話,他說得很認真,這麽多年了,除了那次與她的相逢,很少會同不相幹的人說話。
阮清歡沒有接話,也沒有再去看他,隻是抬頭看了眼昏暗的天,便要離開。
臨行前,步子微頓,聲音很輕但不至於會聽不見:“公子也不是那種搭訕之人,這梅林,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
不等他反應過來,阮清歡已消失在這昏沉沉的夜色中,仿佛方才所見,不過是南柯一夢。
少年苦笑,他是借了養病為由才能出來的,何況是長途跋涉,為的不過是來尋一個女子,卻又在遇到這個少女後魔怔了。
“殿下。”暗處走出一名男子,模樣很年輕,個頭也算高大,恭敬地走到少年身邊。
“回去吧。”少年擺擺手,這個時候他什麽也聽不進去了,也沒了心思再聽,因為他得到的消息是她失蹤數月。
男子微微皺眉,很明顯,殿下此刻是沒心情的,不過他要說的事很重要,也是殿下一心想要知道的,壯著膽子,拱手道:“殿下,屬下有清歡郡主的消息了!”
天知道他的腿在顫抖,殿下喜怒無常,雖然一副溫和無害的麵孔,實際上卻是殺伐果斷,作為跟隨殿下多年的暗衛,他仍是不敢觸了他的逆鱗。
男子的話一出口,少年的身子猛然一怔,眉宇間是說不出的急躁。
“說!”真的有歡兒的消息了麽?這五年來,他一直克製著自己,等著她長大,然後來找她,隻是他來了她卻失蹤了,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心死的麽?又添了句:“若是壞消息,就不要說了。”
嗬,他不敢聽到不好的消息,上一世他沒能護她周全,這一世他又弄丟了她,果然,命運總喜歡捉弄他們。
“屬下無意中聽到了淮南王與西涼太子的談話,清歡郡主,已經回來了。”男子嘴角抽搐,心裏滿是不可置信,這個宛若天神一般的主子,也會有他不敢知道的事麽?
似是發現了男子的所思所想,少年淩厲的目光掃過來,直直地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看個通透,許久,才道:“確定?”
努力地壓製著自己不要太激動,整個東璃國,除了父皇母後及兩位親妹妹,他誰也信不過。
男子嚇得冷汗直冒,好一會兒才平複了自己的心情,重重地點頭,道:“屬下確定!”
殿下這是發現了什麽了嗎?這樣滲人的目光讓他有些舉棋不定,就怕走錯一步棋,便是滿盤皆輸。
不知怎麽的,腦海中浮出方才練劍的少女,她的一顰一笑,都是那麽的清晰。
眯著雙眼,不再去想,等著他的下文。
男子將一副畫像遞給他,低眉順眼的樣子,盡量不再暴露,說:“殿下請看,畫中之人就是清歡郡主如今的模樣。”
接過畫卷,緩緩地解開係著的繩子,一點一點地打開,攤平。
“歡兒!”看到畫中人的那一刻,忍不住瞪大了雙眼,輕呼一聲,竟覺得有些滑稽、可笑。
原來她就是自己等了這麽久的人兒,隻是沒有想到,五年的時間,彼此的容貌都不再熟悉,她比五年前更美了,舉手投足之間,無一不是風華絕代。
想著上一世與她的一點一滴,嘴角微微上揚,即便沒有結局,也足夠留念一生了,隻是這一世,第一次相遇時他們是鬥嘴,再次相遇卻是彼此不相識。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卻偏偏就這樣擦肩而過,當真是天意弄人。
“你下去吧,無事不要出現。”輕歎一聲,雖然知道了她就是歡兒,本應該是開心的,可是又想起方才的夾槍帶棒話語,不禁有些擔心。
“是,殿下。”男子應了一聲,轉眼就消失不見,隱入了暗處。
丞相府,後院。
避開巡夜的侍衛,偷偷地來到一處破舊的屋子前,扔出一個小石頭,隻聽得石頭落地聲。
“娘。”葉淺語看著來人,輕輕地叫了句,丞相府家規森嚴,是斷然不會允許有人這個時候還沒有睡的,所以沒有辦法,隻好與她母親在這裏說事了。
“真是的,你爹爹又不會真把你怎麽樣,用得著在這裏說麽?”葉夫人抱怨了聲,捂著鼻子,很是聞不慣這裏的味道,又說:“語兒,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雖然不滿女兒把自己約來這裏,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真要訓她,她也是不舍的。
葉淺語細長的柳眉微蹙,不滿母親的態度,嗔道:“娘,你這說得是什麽話?女兒還會騙你不成?若是不願意,女兒也不會勉強!”
她知道,自從自己被人汙了清白後,娘嘴上雖然說相信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但心裏是一定會有疙瘩的,這些她都可以不介意,隻是為什麽連母女間最基本的信任也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呢?
葉夫人訕訕一笑,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經大腦思考,對女兒是一種傷害,便說:“是娘不對,娘也是昏了頭了。”
見女兒還是不理自己,隻是冷哼了聲,心裏邊有些難過,她做這些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她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女兒?可是女兒,卻不領情啊!
“需要娘做什麽,娘都願意去做,隻要語兒不要不理娘。”葉夫人膝下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女兒,雖然女兒清白沒了,但到底身份還是擺在那裏的,這年頭,娶妻娶妻,娶的不過就是個權貴人家的勢力,所以她也不是特別在乎這些個事兒了,隻要女兒還能嫁的出去,她這個當娘的也就放心了。
葉淺語這才臉色好了些,不鹹不淡地嗯了聲,說:“女兒與長寧公主商量好了,就請絕殺殿的人來,殺了那個賤人綽綽有餘!至於銀子,公主來出。”
葉夫人點點頭,為了女兒她什麽都敢去做,隻是她卻沒有想過,她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麽?所以說,人大概是自私的吧。
有句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細細想來,還真是那麽個理兒。
母女倆達成協議後就散了,葉夫人沒有回房裏,而是安排了個美貌的丫鬟進去伺候葉丞相,而她自己,則是換了一身便衣,匆匆出府去了。
入了夜的京都,是寂靜的,一些攤位東倒西歪地擺在那兒,有些則是連布條也忘了撕的,想來是天越來越冷了,都不願動手的緣故吧。
竄進一條巷子裏,往另一道門出去,七繞八繞的,這才找到了那家不怎麽起眼的商鋪,見鋪子打烊了正要關門,忙出聲道:“且慢,小哥兒且慢!”
負責關門的小廝看了她一眼,認出了對方,便催促著讓她進來,道:“夫人快請進。”
待進了鋪子,小廝在前頭帶路,葉夫人便跟著他走,直到進了一間漆黑的屋子才停下來。
“夫人,我家爺就在裏邊,奴才告退。“小廝也算是個安分的主,見她點了頭就出去了。
推開那扇有些年份了的門,走了進去,燈盞突然就亮了。
“哎喲,真真是嚇死我了!”葉夫人捂著胸口,嗔了句,看向屋內中年男子的目光卻是熾熱無比,雙眸微眯,媚眼如絲。
中年男子欣然接受,將她往懷中一帶,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吻了吻她的後頸,美妙的感覺令他回味無窮,又捏了捏她的柔軟,笑說:“怎麽,也有我的柔兒害怕的時候?”
葉夫人姓周,閨名柔兒,聽著他的話,嬌羞一笑,道:“去你的!人家是來找你說事的。”
中年男子笑得更加不懷好意了,手也不安分起來,直到她求饒才肯放過她。
“好了不鬧你了,又是為了那個什麽清歡郡主的事?”中年男子仍抱著她,心情顯然是愉悅的。
“可不就是為了那個小賤人嘛!誌德,咱女兒可是被她害得清白都沒了,這口氣你可得為我們母女出了。”葉夫人靠在他寬闊的胸膛裏,有意無意地撩撥著他。
一路尾隨著母親而來的葉淺語忍不住驚呼一聲,連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比珠子還圓,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不是爹爹的女兒,而是這個令人看了就倒胃口的猥瑣男的女兒!眼淚滑落,她接受不了這樣這樣的事實。
“誰?!”路誌德心裏一驚,趕忙喝了聲,追出屋去,卻沒有發現有人,半信半疑地回了房,將門鎖上。
葉淺語從柱子後麵走出,雙拳緊握,最後看了眼這間屋子,及窗戶上映出來的一男一女,像是做了什麽決定般,悄然離去。
“怎麽了,抓住那人了沒?”葉夫人見他回來了,忙迎上去問了聲,心裏麵是很擔心的。
路誌德搖搖頭,麵色凝重,但在看到她外露的肌膚後,眼睛又亮了起來,不顧她的焦急,攔腰抱起,往臥榻走去,嘴裏承諾道:“柔兒放心,那兒小賤人,為夫已經讓人去和絕殺殿的人說了,絕對活不到明日下午!”
葉夫人想到阮清歡明日就會死了的畫麵,也就不那麽在意剛才有人偷聽的事了,胡亂嗯了聲,便拉下了帷帳,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