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愛匿於夜
妖族的夜,便是另一個白天。
擁有良好夜視力的妖族,夜晚也活躍在路上,不必借助燈光就能自由交談。甚至比起白天,他們要更自在一些。這暗黑的天幕好像能昭示什麽一樣,更加吸引著他們的活動。
銀曜帶著王宮護衛隊行走在鋪陳了月光的地上,幾十人的隊伍竟然聽不見任何一絲腳步聲,隻能聽見被刻意放輕了的心跳聲。夜間的護衛隊都是精心挑選的能在黑夜中視物的妖,因此根本不需要提燈,幾十雙眼眸在黑暗中閃著星光般的光芒。銀曜凝神聽著,確定沒有任何異常,才領著其中一隊人向著今天晚上他所負責的區域走去。
忽然,耳邊的空氣受到什麽東西的波動,銀曜的步子停了停,向著某個地方稍稍抬起了頭。一瞬的停滯已經讓侍衛隊整體戒備起來,一個可以壓低的聲音問道:“首領?”
黑色的衣角完美的隱藏在黑色的夜空中,像是在天空中突然冒出的一點褶皺。縱然敏銳如銀曜,如果不是留神看也不能察覺。
“沒有什麽。繼續。”然而他卻隻是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後麵的侍衛跟上。
銀曜熟悉那個身影。他是這宮中的侍衛首領,在宮中待了近千年,幾乎可以說是陪著王上長大的,王上的身影,他又怎麽會不熟悉?
可是他此刻卻真的對那個身影有些陌生。
那個從回來以後就甚少讓他在房間裏護衛的王上,那個幾乎是每天晚上都要穿過大半個宮殿,到澄亦殿去的王上。
澄亦殿本來是所沒有人居住的宮殿。因為離王上的寢宮怡和殿比較遠,後妃們都不怎麽喜歡那個地方,就連作為侍衛首領的銀曜在記憶中也甚少巡邏那個地方。
可是那個地方現在,住了一個人。
那個,在他隨景王去人界營救王上時,抱著王上暈倒的人類。
在他的記憶中人類的力氣都不是很大的,尤其是人類的雌性,所以在他掰開那個人類緊緊圍住王上的右手時,他隻用了很輕很輕的力道。那隻屬於人類的手臂看起來那麽纖細,他擔心會把那個人類看起來很是瘦弱的手臂掰斷。可是那樣的力道竟然沒有掰開那個人類的胳膊。
驚訝之下他不禁低下頭仔細看了看那個人類。不是多麽出眾的長相,臉上還亂亂的帶著王上的血跡,可能是因為太用力,臉上的肌肉都緊繃著,好像是要守護什麽的神情。
她……這是在保護王上嗎?有些搞不懂為什麽王上需要一個人類來這樣拚死的護著,銀曜稍微使了點力氣,把那隻屬於人類的胳膊順利地從王上的身上掰下來,可是可能是因為太用力,被強行掰開的胳膊還維持著一個角度不肯落下。
究竟是什麽呢?那樣抱著一個比她要強大數千倍的妖族之王的人類,究竟是在用什麽樣的心情在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守護他?
銀曜忽然很想跟上那片翻飛在黑夜中的衣角,看看那個人類。
月上中天,瓏意輕車熟路的在某一個時間段將宮門規規矩矩的打開,準備迎接那抹綠光和隨之而來的問題。
“今日……她有沒有受傷?”
門應聲而關,瓏意俯身行禮:“奴婢參見王上。金姑娘沒有被朱顏姑娘的鞭子打到,隻是……在奴婢推開她的時候受了一些傷,膝蓋似乎有些青紫。”一板一眼的說出了實情,瓏意的臉上仍舊是一派平淡。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藏在袖子裏的拳頭已經因為緊張而攥了起來。王上對這個姑娘的疼愛讓她有些心驚,向來不會對自己後妃表現出這樣態度的王上……像是會因為那件事而懲罰她的……
果真,聽完了她的話,周遭的溫度在瞬間便像是下降了幾度。瓏意稍稍繃緊了身體,有些緊張的等待著王上的下一個問題。
“以後要多加注意。人類的身體嬌貴,本尊記得已經說過了。”
流焰帶著警告意味的說完這句話,人已經走到了床邊。輕輕的掀開嫩黃色的床帳,幽綠的眸子的所有情愫都已經被溫柔和迷戀所代替,像一湖湖水,在這方天地中靜靜的流淌著。
他伸出手,細細的摩挲著她的臉頰。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大手順著被子滑了進去,不一會兒便把她的左腿摸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將她的褲子推上去一些,露出了膝蓋。
果真有些青紫。流焰輕輕的用手指碰了碰,睡夢中的人兒似乎很是不適的皺起了眉,他立刻不敢再動,隻是凝聚了法力在掌心,一點點隔著空氣給她度了過去。
“王上,人類的身體不會恢複那麽快的。”
一個冷淡的女聲忽然插了進來,流焰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手下的青紫已經消散了不少,有些不舍的散了功力,該用自己的手掌輕輕的揉搓著。
“起身吧。”
知道自己不用跪到王上離開了,瓏意鬆了口氣,連忙站起身來。
“記住本尊說的話。”
男人的聲音再次從內間傳來,卻是又可以壓低了些。瓏意凝神去聽,果然聽見另一個呼吸輕緩了一些,自己也連忙低了聲音應道:“奴婢謹記。”
幽綠的眼眸隻倒映著一張熟睡的臉,好像是知道自己身上的傷痛得到了緩解,小人兒有些愜意的舔了舔嘴唇。
“眠……”薄唇輕輕的上揚了幾分,流焰如釋重負的喊出這個在他心中聒噪多時的字眼,而後緩緩的把自己靠過去,用自己的雙臂圈住她,感受著屬於人類的、他本不該熟悉的溫度。
這一刻他不是流焰,也不是妖族萬民敬仰的王。不,從他回到妖族,他就一直不是。在人間的日子裏,他已經完全被這個人類馴服,就連他們之間短暫的記憶甚至都替代了他在妖族上千年的記憶,一個熟悉的畫麵都能讓他心安不少。從前熟悉的一切現在都讓他陌生,可他卻不得不扮演好這個“王”的角色。
因為他還要活下去,帶著他的主人一起。人類的生命對他來說已經足夠短暫,他不想連這段時間都被搶走。
將懷中的人又抱緊幾分,可又小心翼翼的不敢把她驚醒,輕輕的感受著她沉重起來的呼吸,在痛苦中掙紮了一整天的身體就好像被安慰了。
即算夜終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