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情生
“朕既問你,你老實回答便是,主上麵前如此搪塞,難道沈丞相就是如此教侍郎為官之道的嗎?”
沒防備安然竟然如此嚴重的扯上了這個問題,沈昌臨這才後知後覺的反省過來:現在自己麵對的是皇帝,就算自己從來沒有承認過她,但有了這張臉,她已經是國民心中名副其實的曙皇,自己為臣,又怎可對她如此不敬?
“臣知罪。”沈昌臨低頭行禮,斂去了身上所有的不以為意,同時腦中迅速回想了一下進來聽到的風聲,不出片刻口中便恭恭敬敬的答道:“這次選秀本為充實後宮,因為是本朝第一次選秀,進宮的小主們位分也可不做固定,聖上大可遵循自己的意思。若是有品行端正者,無關家世,聖上亦可召入宮來伺候。”
安然雖然現在貴為曙皇,但其實不過是先皇的一枚棋子,行事上自然不敢逾越,如今會來問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不過後宮之事,其實隻要中宮位置顯赫便無多少不妥,若是安然真的心中有人,這樣的回答便是萬無一失的。
“是嗎?”可是聽到這樣的回答,安然的態度卻並沒有多少的改變,依舊是問出剛才那句話時所帶的淩厲:“那中宮的人選,沈侍郎又以為如何呢?”
“此乃皇室大事,臣隻是一介侍郎,不敢多言。”
沈昌臨表麵上仍舊沒有任何的表現,但是心中不免吃了一驚。難道安然竟想讓心中之人入主中宮?就算她真的是嫡親的皇室血脈,中宮人選想來都不能如願,她到底是想做什麽?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是很是聽從先皇的話,如今怎麽會……
這個問題略深想便讓沈昌臨不安。可是先皇明明承諾過不會勉強自己入宮的,就連父親那邊也沒有什麽動靜啊。
“朕讓你說。”安然弓起手指來輕輕的敲了幾下桌麵,這個動作以前千眠也經常做,聽了一會兒那個動靜沈昌臨有些失神,便放軟了語氣,道:“中宮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給能夠輔佐聖上的人。就朝中的情況來說,鎮國將軍家的兩位公子最為合適,但是大公子下落不明,金英雲又因為悠人閣鬧得滿城風雨,是以隻能從地位稍微低下點的大臣中選擇了。依微臣之見,兵部侍郎和禮部侍郎家的公子都是中宮的合適人選,聖上大可在兩位之間選擇。”
“是嗎?”安然停了手上的動作,人也站了起來,目光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沈侍郎似乎還忘了一位呢。”
沈昌臨沒有接話。
“當朝丞相家的公子,入主中宮,不更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嗎?”
預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話讓沈昌臨有些吃驚,但是他很快便反應過來:“聖上,沈氏一族有祖訓在先,沈氏後人隻能為曙相,由生到死,隻能有這樣一個身份。”
安然仰視著他,嘴角是有些嘲諷的笑意:“朕倒是想知道,若是此時在沈侍郎麵前說這話的是朕的皇姐,沈侍郎又會作何回答呢?”
“君上麵前,微臣不敢妄言。”沈昌臨冷淡的退後幾分,把頭低下,盡量不去看這張實在太過熟悉的臉上的陌生表情。
安然冷哼一聲,片刻沒了聲音。沈昌臨也不著急,隻低著頭靜靜的等著。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安然對他起了異樣的心思。雖然他之前從來沒有過兒女私情,但是安然又何嚐是善於隱藏自己感情的人,一舉一動都在暴露著自己的心情。可是他不能回應這份感情。不僅僅是因為祖訓,更是因為沒有那種男女私情的感覺。說起來他還是有些死心眼,主子本來就該是隻有一個的,把他十八年的主子換了人,他心中到底還是有些別扭,談何接受這樣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呢。
“我知道,在你心裏,我其實是不配做你的主子的。”安然再開口,聲音中已經多了一絲明顯的苦澀味道,她有些固執的抬頭看著沈昌臨因為低頭看不清的眉眼:“可是我也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麽了,自從知道宮中要選秀開始,我就開始害怕。一想到要將自己放在一群不認識的人中間,還要接受一群男人的爭風吃醋,我就好害怕。但是同時,我也在隱隱期待著,你是丞相之子,說不定最後會是你入主中宮,成為我的皇後。我知道我們其實還並不熟識,但是,但是——”安然的聲音混亂中夾雜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甜蜜:“好像隻要是聽到你的名字,我就會安心許多,不用擔心。”
“這是為人臣子的榮幸。”沈昌臨微微抬起頭來,但是還是沒敢看向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隻是淡淡的道:“日後微臣定會在前朝為聖上排憂解難,輔佐皇上治理好曙國。”
一字一句都完美的該是人臣的話,可是此時此刻,他若是能看向麵前的那雙眼睛,就會知道這句本分之內的話到底有多傷人。
那個向來隻會恭恭敬敬的對著金千影行禮,說著我將來會保護好皇兄的安然,那個冰冷的似乎像是早已沒有了心的安然,此時竟然濕了眼眶,倔強的咬著下唇,眼圈紅紅的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
“是嗎?”緊咬的嘴唇還是被鬆了開,但是因為咬的時間長了,還是有些白色的印子留在上頭:“那朕就好好等著看了,有臣如此,朕也盡可安心了。”
你既要做臣,我便做好你的君主。即便以後我都隻能與你這樣相處,但是這天下,說到底還是我與你共有。
雖然世人都以為那人是金千眠,但是你我都知道,將來與你共同擁有這曙國江山的,是我安然。
安然有些慘淡的笑開,麵色已經有些正常了回來:“沈侍郎先回去吧。日後眾後妃晉封之時,再邀沈侍郎跟令尊一同來喝酒。”
她想要灑脫一點,最後學學她那個皇姐的好處的,可是最後這句話說了出來,不知道為何就有些悲涼的味道,再加上她有些幹澀的嗓音,聽起來真是無比的糟糕。但是沈昌臨竟然沒有察覺,他神色如常的告退,轉身,出門。
大門被外麵的侍人悄悄關上,輕輕的一點吱呀,已經將那個人身上帶的最後一點陽光都帶走。
安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這種不知所措,是從她最終被送來曙國的那天開始的。當初先皇救了她,一開始隻是讓她修習一些很奇怪的東西,後來才慢慢的告訴她,她是要成為一個人的替身的,那個人,便是曙國的皇帝,金千眠。她需要學習她之前所需要學習的一切,背負起一切先皇認為她背負不起的擔子,她要做一個完美的替代品,所以一切都要做到最好。她身邊的一切她都要學習的明明白白,她開始把自己想象成一個金千眠,以她的方式去笑去哭。
可是她終究不是那個從小養在深宮之中的長公主。她從小在人世間摸爬滾打,小小年紀對世間的百般感情都已經明了。她最不能明白的是,為什麽始終在她身邊的那個沈昌臨,竟然沒有執子之手。
他們兩個人可以一起長大,一起應付那些繁重的課業,她會帶他去禦膳房偷吃,去各宮娘娘跟前搗亂,而他,會帶著總是不安份的她,飛躍整個曙光城,有時是去看一些人,有時則是漫無目的的亂飛。
怎麽可能呢?兩個人可以嬉笑打鬧、彼此依賴到那個地步,他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呢?安然看不透,也沒有人為她解答,但是她這個看戲的人,卻是已經真真切切的陷入了戲中。她幻想自己是跟沈昌臨在月夜飛躍過整個皇宮的人,她抓著沈昌臨的手,看他在夜空中飛揚的黑發和嘴邊那抹有些無奈又有些寵溺的笑。
她怎麽可能不會愛上他。就算一個是君一個是臣,那也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之子,這兩人之間,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模仿千眠最像的地方,不是神態也不是臉,而是這十幾年來與沈昌臨相濡以沫的心情。金千眠或許還來不及愛上這樣一個世間無雙的他,但是她卻已經愛上。在自己的幻境之中,她陪著沈昌臨一起走過那些晦澀的年少,牽著他的手,不開心的時候會撲到他的懷裏,兩個人拌嘴,打鬧,他是她身邊永遠也不會消失的一道風景。
也許那時她根本也不是金千眠,而就是她自己。
那樣遺世獨立卻又深深踏在煙火之中的白衣公子,他會在她失意的時候及時出現,也會在她需要的時候赴湯蹈火,他們一起度過了那麽長那麽長的時間,成為彼此除了父母親人最為習慣的存在。
她又怎麽能舍得不愛他?
即使他心中牽著掛著的,隻是她那個被放逐的皇姐,但是她作為一個替代品,為什麽就是無法繼承他對她的感情呢?
沈昌臨會覺得奇怪吧,眼前這個不過是忽然出現的一個冒牌貨。但是他又怎麽會知道,早在四年前她就已經在幻境之中與他經曆了十幾年的生活啊。
還好,我們中間,還有一個天下。
安然收回捏的緊緊的拳頭,有些無力的扯了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