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不醉
“阿昌啊,”鼻尖發冷,身上卻模模糊糊的起了熱度,感官上這樣衝突的當口兒,忽然聽見旁邊的人叫了他一聲,沈少爺條件反射的轉頭去看,卻見那人好像沒有這回事兒一樣的又往嘴裏灌了一口酒,抬頭讓那清冷的月光沾染整張泛著微紅的臉龐。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沈少爺隻好說了一句圓場:“你少喝點,喝多了耍酒瘋再一頭栽下去。”
好像是被他這樣拙劣的玩笑逗得開心,那人忽然轉過頭看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醉了,臉上是笑著的,那眼角,卻有了些紅。
上頭了吧。
自己胡亂的想著,卻聽那人笑道:“一頭栽下去也不錯啊。”
不明白她這句話到底有什麽深意,從她回來以後他好像就已經無法揣測他的心意,隻能是默默的看著她,等著他自己把話說下去。
就這麽看著,覺得好像之前看到的並不是錯覺,那人的眼角,真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紅。
好像察覺他的打量似的,那人又轉了回去,看著月亮又仰頭灌了一口酒,動作太急,液體順著脖頸滴到了衣服裏,大概是有些冷。
“阿昌啊,你說一個人,究竟能窮到什麽地步呢?”
“要不然你跟你爹說說,讓他認我當幹女兒怎麽樣?反正你們家也不多張嘴吃飯,隻要給我個光明正大的身份,等你爹百年之後,我絕對會比誰哭的都大聲。”
照例開口損了一下她這毫無邏輯的話:“要是你真的給我爹披麻戴孝,我們老沈家的先祖們就都要從墳墓裏麵爬出來給你跪下了。”
“哈哈哈哈……”仿佛聽到多麽好笑的話一樣,那人忽然大聲的笑了起來,動作之大讓沈少爺心驚他會不會就這麽摔下去,眼見著那人好像喘不過氣來一樣停了笑,轉過頭來再看他,眼角的那點紅卻是更明顯了。
這回則是明顯的帶上了無助和難過的聲音,還是之前那個問題:“阿昌,你說一個人,究竟能窮到什麽地步呢?”
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又低下頭去仿佛自言自語一樣
“沒了帝王之位,皇家血脈也成了笑話,甚至在世人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無論如何也再和這世間無關,本來還想就這麽混日子的,可是現在看來,阿昌啊,我倒還不如他們嘴裏所說的,一夜之間久病死了呢。”
“你發什麽風又?皺著眉數落他:“世人當你還是他們的王,死的那個,是安然。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們些什麽嗎?有關於你失蹤這段時間的?
從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小聖上,忽然變成這樣,雖然表麵上還是能笑能鬧,不過誰都能看出來,這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了。
任誰都不會相信無緣無故他會變成這樣。
\\“阿昌啊,”小聖上又要仰頭灌酒,誰知卻是一點都不剩了,一臉掃興的順手把酒壺一丟,那珠玉一般白的壺咕嚕嚕的滾到了簷邊,被擋了一下,沒有滾下去。
小聖上轉頭看著他,臉上都紅成了一片,眼睛裏還多少留著些清醒,隻不過那些清醒裏,更刻骨的被沈昌瑉看見的,是濃厚的悲傷。
“你說對了,我這會出去,真的是碰上些不幹淨的東西。”
沈昌瑉沒有答話的心思,隻是怔怔的看著她忽然流淚,有毫無感覺的繼續說道:“太傅從小就教我們,狼是不能養在身邊的。可我這會真是犯了些傻,不僅救了一條狼,還把自己的心肝都為給了他,哪知道人家嫌太腥,聞聞就扔了。可是心都逃出來了,怎麽往回放啊?阿昌,你告訴我嗎……”
似乎是終於知道自己哭了,小聖上的聲音變的哽咽起來,她看著對麵的沈昌瑉,淒苦無助的喊道:“阿昌,你從小就被太傅誇到大的,你一定知道怎麽把心找回來對不對?你幫幫我好不好?”
你幫我好不好。
好像從認識小聖上以來,她就一直在說這樣的話。
阿昌,你幫我抄孫子兵法好不好?
阿昌,今晚帶我出去玩好不好?
沈昌瑉雖然很不想答應她這些無聊的請求,但是每次他爹都告訴他,長公主就是他以後的主子,他的事就是比天還要大的事情,所以沈少爺盡管每次都不情不願的,最後還是乖乖的幫她抄經書,用精妙的輕功帶她篡過整個繁華的曙光。
後來這就成了習慣。
隻是他實在也不知道她這回的難題應該怎麽解。
狼?郎君嗎?
這孩子原來還是老樣子,就算太傅再怎麽教導,為人上人非得無心無情不可,她卻還是那個老樣子,隻要在乎一個人,恨不得掏心掏肝的把什麽都給人家。
早就叫她不要那個樣子來的。皇宮皇宮,深宮寂寞,卻也實在單純,這裏隻有想要害你的人,忍住心不對任何一個人動情即可,可是一旦出了這皇宮,眼睛就要瞎掉,不明白到底哪個才是真心帶你,哪個是假情假意。
這種看人的功夫,小聖上練得比任何一門功課都要不及格。
“主子,”沈少爺淺淺的歎了一口氣,看著那邊哭的不成樣子的小聖上——除了金希澈,又有誰能讓他哭成這樣子。
“你還太小,這世上有些東西不是你能明白的。”
“切,沈少爺好像大我多少一樣,四個月還是五個月來著?”
小聖上狠狠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就近抹在了沈昌瑉的身上,哭腫的眼睛挑釁似的上揚著,卻再沒有了往日那種囂張跋扈唯我獨尊的氣勢。
不過是這孩子覺得哭的丟臉了。帝王的教導不允許她發泄出來而已。
沈昌瑉又是淺淺的一聲歎,而後道:“如果在外麵呆不下去了,就回來吧。隨便你去哪兒,在我眼皮子底下,總歸要放心的。”
“恩……”小聖上把臉埋在膝蓋裏,有些傻乎乎的笑開:“回來啊……聽起來倒是不錯,不過我不要很窮,阿昌,還是告訴你爹收我做個義女吧,你也知道,我身嬌肉貴的,別人家還養不起我,還有,等再過兩年,叫你爹給我找個靠譜點的婆家,當然也要有錢,不然被我吃空了我可不管……恩,還有什麽呢……”說著說著小聖上的聲音低了下去,隻是她自己呢喃的一句:
“隻是要把嫁妝準備的豐厚一點,我這樣破敗的身子……對不起人家的。”
“你說什麽?”沈昌瑉沒聽清,考過去想再問一遍,順道把她帶下來算,省的等會兒讓他爹看見又要炸毛了。
哪知他的手剛放過去碰到小聖上的衣衫,那人忽然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看著他,語氣分外的堅定:“阿昌,我看我還是不要活下去了。”
“你傻了啊!說這種話也不怕你的皇爺爺過來直接帶走你的舌頭!”
聽見這話沈少爺可沒再沉默了。他支起身子往孩子那邊挪了挪,看著那哭的亂七八糟的小人,抱著酒壇子發呆,難得的溫柔語氣道:“到底是怎麽了?告訴我一聲,給主子分憂是我的本分嘛。”
“阿昌……”
終於是捉起那一點衣衫,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小聖上撕心裂肺的抽泣著:
“阿昌,愛一個人不都應該有回報的呢?為什麽有時候掏了整顆心出來,還是一點回應都沒有呢?”
“阿昌,好累,好累……”
到最後甚至連人稱也沒有了,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個究竟是誰。
“阿雪,阿雪,為什麽要丟下我……如果不要我的話,一開始就不要對我好啊,也不要讓我覺得你應該就是我一個人的啊,現在等我愛上你了,再這樣把我推開,我真的很痛啊,很痛啊,我什麽都沒有了,我隻剩你了,隻剩你了,為什麽連你也不要我了……”
被小聖上推到屋簷的拿一瓶酒晃晃悠悠的落了地,不算小的響聲打斷了小聖上的哭泣,她顫顫巍巍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碎成片的酒壺,又看了一眼自己身邊這個已經和自己一樣長成的少年,朦朦朧朧的道:“榮華富貴,刻骨銘心,這輩子我也算是沒有遺憾了是不是?阿昌,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也要投胎一個平凡人家好……”
話還沒說完,小聖上的身子忽然向後重重的傾斜下去,沈少爺一個心驚忙使出渾身的力氣去攔,可是觸手可及的那個身子放佛是忽然間就被空氣吞噬走了一樣,伸出的手隻抓住了腳踝,待到整個身子都不見了,便也隻剩一隻繡花鞋,落在自己的掌心。好像前一刻還在屋頂上哭鬧的小聖上忽的被黑暗吞噬了去,任憑他再怎麽感知她的氣息都沒用。
這時,滾在簷邊的那隻酒壺忽然咕嚕嚕的滾落了下來,在離沈少爺一步之遙的地方落了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少爺暗道事情辦好。憑空一個大活人就這麽消失了,這不是妖法是什麽?再回想起小聖上方才的那句話:救了一條狼……
握緊手裏的繡花鞋,徑直向門外走去。迎麵碰上沈丞相,顯然是聽見了響動急忙趕來的。
“昌兒,這是怎麽回事?聖……”
左右不見了小聖上的影子,沈丞相有些慌張,話還沒說完卻忽見自己這個平日裏最不懂禮節規矩的兒子跪了下來。
“父親恕罪,聖上現在不知影蹤,但是兒子覺得事出蹊蹺,恐怕得找聖使商議一下。具體情況還等兒子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