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在其位
誰又會想到，當初那個被流景一時興起帶回妖界的人類，如今竟會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在妖界的祭台上，挽著那個被妖界萬民朝拜一般供奉著的王上的手，以妖族之後的身份，接受萬民朝拜，昭告上蒼？
“今日，我金千眠，為妖後。”千眠一身華貴衣衫被風吹得微微鼓起，發髻卻是紋絲不亂，表情更是肅穆，可是手掌卻微微的出汗。
這個儀式，甚至比她自己的登基大典還要讓她緊張。可是那樣熟悉的溫度一直在手心熨燙著，反倒讓她的心情平複不少。
“我許諾，從此與王上不離不棄，直至白頭。”千眠偏過頭去看了一眼流焰，略有些緊張的眼神中忽然帶上了如水的溫柔。履行這個白首之約的可能隻會是她一個，但是不要緊，她相信，不管轉世幾次，她都能再遇見這個男人。
“亦承諾，拚我全身之力，護此子周全。”將手悄然滑到腹部，千眠笑的驕傲而滿足。
“必使妖宮和睦，王上後顧無憂。”千眠說完最後一句，鬆開挽著流焰胳膊的手，後退兩步將兩手交疊至額前，就要對流焰盈盈一拜，禮成。
誰知心頭卻一陣疼痛倏忽襲來！
那劇烈的疼痛的幾乎要讓她站不穩腳跟，身體如柳絮一般在祭台的風中搖晃了幾下，才堪堪被流焰死死的抱進懷裏。隨即是他急切的關心聲音響在耳邊：“你怎麽了？”
“我……”千眠張張嘴，那陣疼痛卻是更加劇烈。這痛太詭異，不像是受傷，卻像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疼痛。似乎是有所感覺，她拚盡全力睜開眼睛，卻見麵前赫然站立著一隻羽毛盡濕的朱雀。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大神獸自天地初開之時便被奉為海韻大陸四大國的守護神獸。青龍司東方，白虎司琛，玄武司雙明，而這朱雀，便是曙國的守護神獸。
“朱雀！”千眠忽然不知從哪兒來了力氣，高喊一聲竟從流焰的懷裏掙紮出來，因為動作太猛，隻能是毫無形象可言的跪趴在地上，可她絲毫不在意，隻目眥欲裂的盯著那隻濕透看起來甚是可憐的朱雀。那朱雀不是實體，隻是一口氣息幻化而成，看見千眠後哀哀叫了兩聲，便無力的化作一陣血霧消失不見。
千眠幾乎要被眼前所見震碎心神！她知道這樣傳遞信息的法子，這是在國之將亡的時候傳遞給擁有皇室血脈的人的，以朱雀之死來告祭一個朝代的滅亡。可是曙國向來太平，關於這種方法她也隻是小時候聽說過一次而已。
怎麽會？怎麽會？
曙國那樣一個富強安樂的國家，怎麽會在一夕之間覆滅？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隻是狠狠的摳著自己的掌心以求清醒。流焰卻是趕忙心疼的過來將她的兩隻手都握緊，勸慰道：“不要抓，疼的還不是自己？”
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或是唯一能解答自己疑問的曙光，千眠因為焦急而灰敗的眼睛中瞬間散發出光亮，她轉向流焰，急切的問道：“曙國不會滅亡的，是不是？剛才那是我看錯了，是不是？”
流焰看著她的眼睛，手還是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僵持一會兒，終究是沉默的垂下了眼睛。
他實在是還沒有修習好該怎樣欺騙一個人。
“不會的，不會的！”見他這樣，千眠忽然失控的大叫出聲，她極力的甩開流焰的手，忽然神色狀似瘋狂的向天喊道：“你們都在騙我，是不是？曙國怎麽會亡？曙國若是亡了，那麽多人要去哪兒？哥哥、父皇和母後還有沈阿昌，他們要去哪兒？”
流焰惱自己一時不查竟被她掙脫了開來，此時看她狀態不好更是自責，但又怕貿貿然的行動會讓她傷了自己，因此隻站在原地不敢妄動，盡量放緩聲調安慰道：“我們再仔細看看，說不定情況還可以拯救。”
他是獸類，能更直觀的感受到朱雀所傳達的信息。曙國此時，儼然已經被一場忽然而至的暴雨給淹沒了大半，偏偏雙明國還在此時趁虛而入，派出了大量海戰精兵，去攻擊本就手忙腳亂的陸戰士兵。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不占，饒是有戰神之名的金英雲也亂了陣腳，幾次交手都被打得落荒而逃，雙明國士氣高昂的節節進擊，竟是已經吞了曙國的大半河山。皇宮之中那個與千眠麵目相似的小人兒披上金甲，旁邊是那個在鄴城見過的小子，麵目嚴肅，應該是已經打算禦駕親征。
“我都看見了，我都看見了！”千眠有些失控的低叫，眼圈紅的幾欲滴血，她忽然死死的抓住流焰的胳膊，聲音喑啞的祈求道：“讓我回去看看吧，流焰！”
“不可。”原本還是一臉憐惜的流焰一聽千眠說要回去，臉色立馬變得嚴肅起來，他冷下聲調，一字一句道：“你現在已經是妖後，又身懷身孕，是萬萬不能去闖結界的！放心，我會安排妖力去曙國治雨和退敵，保證還你一個完整的曙國。”
說著便召喚了幾個近前侍衛，一字一句的交代了，這才又轉過臉來握緊千眠的手，似是承諾似是逼迫：“我會為你處理好一切，你隻要呆在妖界就好。”
“可是，”千眠急的臉色都有些發白，極力爭辯道：“可是我畢竟是皇帝，回去的話說不定可以幫著英雲哥出出主意，最不濟還可以安撫一下民心……”
“不許。”千眠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流焰冷冷的打斷了，他的眼睛毫無感情，冷的幾乎像是要結成冰：“本尊說了，不許你回去！”
“流焰！”千眠也絲毫不示弱的回瞪著他。她雖然已經不在其位，但曙國始終是她的故鄉，每一個子民都是她的孩子，現在曙國有事，她又怎麽能袖手旁觀？換做是流焰，如果看到這副景象，難道可以視而不見嗎？
“如果我回去不能改變一切，那我不會選擇回去。”流焰像是能看透千眠心中的想法，隻一句話就封住了她的疑問。
“流焰！”心急如焚的又喚了一聲，可看到流焰眼中的堅決之後又忍不住軟了氣勢，輕聲祈求道：“我隻回去看一眼不行嗎？我保證馬上就……”
“王後若是不回去，這曙國恐怕真的是要亡了。”一直站在祭台上不發一言的問月忽然走到流焰千眠兩人跟前，瞥了一眼流焰，神色凜然的解釋道：“曙國這代隻有你一個真龍命格的繼承者，金千影和安然都是螭龍命格，所以縱使安然再與你怎麽想象，終究也無法取而代之，隻能是在你的龍氣庇佑下勉強做個守成之主，代替你出戰隻能換來慘敗。”問月頓了一頓，竟是小心翼翼的看了千眠的麵色，見她氣色仍算是好，才鐵了心將剩下的話都說了出來：“曙國這代純正的龍氣不多，你走之後便更是稀薄，是以天象不庇，此次的大雨……”
“問月！”流焰忍無可忍的打斷，竟是已經惱怒到微紅了眼睛，他一步跨到千眠跟前，遮住她的所有視線，急切的道：“我會馬上派人去救治曙國的災情，天象問題我也會想辦法。”
隻剩下一句“不要走”，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那種卑微的祈求不該是他一個王能在萬民朝拜之時說出口的。
可是他的眼睛卻已經明明白白寫上了一切，見千眠仍隻是咬著下唇不說話，流焰又道：“等孩子生下，你若是還想回去我會帶你回去。但是現在孩子還需要妖界的滋養，離開了妖界他是萬萬活不下去的！”
說罷不由分說的牽起千眠的手，似是命令卻更像是祈求的道：“封後大典還差最後一步，過來行禮。”
因為長時間的沒有動作和千眠的跌倒，祭台上已經有了些輕佻的交談聲音，跪在最前麵的朱顏更是已經耐不住的抬起了頭，遙遙的望著這邊。她身邊的南星本是跪著的，可是被她扯了幾下袖子，也狀似無奈的抬起了頭。
一時間整個妖界似乎都在等著她的決斷，是要行禮成為妖後還是回國。
千眠咬住下唇垂下頭，再抬起時臉上卻已經帶了坦蕩的笑意。她伸出手去，義無反顧的搭上流焰的，用堅定的眼神告訴他——她要繼續完成她的封後大典——這也是他們的結婚儀式。
她選擇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她的子民，也是他的子民，所以他的世界，也一定會變成她的世界。
流焰牽著千眠，在原先的位置站定，千眠再次將雙手交疊高舉過頂，目光直視著自己的手掌下方，緩緩的放低身體。
“願吾王長樂無——”
最後一個字像是被一隻大手生生的捏碎在了風裏，又或是被突然生出的一陣風聲阻撓，這句“長樂無極”終究還是未能成句。
搖搖欲墜的身體被流焰眼疾手快的拉進了懷中，幾枚力能透骨的鋼釘已經呼嘯著紮在了千眠剛才站立過的地方，每一寸棱角都閃著刺眼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