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江湖子弟少年老

  這個男人最後甚至說不要家裏的妻子，要跟我結婚。我笑得流出了眼淚，包間裏的音樂聲越開越響，他們跟著音樂唱歌搖擺，一群年紀加起來好幾百歲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載歌載舞，揚言要拋家棄子。所以牡丹陪酒陪得久了常常說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三個小時，我把所有酒灌進了他們的肚子裏，看著他們一點一點醉倒昏睡。五兒全程冷著臉看著我。


  “你心機夠深的。”


  我笑了笑：“怎麽說？”


  “你爬上三爺的床就是為了搶我這個頭牌吧！”


  任務完成，我跟五兒推開門走了出去，她直接扣住我的手不讓我走。


  我不耐地甩開：“是又怎麽樣，這種事情各憑本事，你要是可以，現在就搶回去。”這裏每個人都想做頭牌，都想享受俯視客人的滋味，但頭牌隻有一個，誰搶到就是誰的本事。


  五兒被我的反應氣得說不出話，死死拽住我的手不讓我走。


  這幾天因為顧雪我已經心煩意亂，現在又被安排陪酒，還是和她一起陪，我已經夠煩躁了，沒想到她陰魂不散了。


  “你要不要臉！”五兒氣急，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等站穩後我氣得笑了出來：“臉？”


  “你在**堆裏說臉麵這個詞？”被我一反問，五兒臉漲得通紅，她生得小巧，聲音也好聽，看起來根本不像二十五歲的女人，其實我也一直很納悶為什麽甄嶸在五兒還有美貌的時候放棄了她。


  “你搶了我的頭牌！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嗎？我早就不相信報應了，不然我一輩子沒做虧心事，最後為什麽要被賣進這種地方？


  “有詛咒我的時間還是學學怎麽陪酒吧，隻會自己喝不會變通，你遲早有一天會喝死。”


  不等她反應，我直接轉過身離開了。


  回到房間我問了牡丹，為什麽五兒那麽看重頭牌的位置。


  牡丹聳了聳肩：“我要是跟你說她還是個雛兒，你信嗎？”


  我張了張嘴還是點了點頭，牡丹沒必要騙我。


  那晚牡丹和我講了花都一部分女人的生存狀況。


  她說五兒的氣性未必比我小，她十五歲進了這裏，前兩年為了不接客鬧死鬧活，那時候她的媽媽桑看重了她的商機，告訴她隻要成了頭牌日子會好過點。那時候的頭牌還是和牡丹一起進來的小姐妹，她們很要好。她的男人為了還債，逼著她簽了賣身契，好在這張臉真的不錯，後來成了頭牌。


  “五兒急功近利，性子也被這裏的花花綠綠帶偏了。那晚瓊瓊剛下台準備休息，就被五兒劃花了臉。”


  牡丹講到這裏的時候身體一直在顫抖，手上那根煙一直燃著，直到隻剩下一個煙頭後她才繼續說。


  “我看到了，我們誰都看到了……可是三爺還是毫不猶豫把五兒替換上了。”


  牡丹笑得很蒼白，摸了摸我的臉：“這裏說起來也是沒有人性的地方。”


  “七八年前我也還很年輕，我就跟五兒鬥，但這些年都沒有把她板下來。”


  有那麽一段往事，所以牡丹和五兒看到了就水火不容地要鬥一鬥。


  “我在賭，我賭既然當年他可以把沒有價值的瓊瓊換掉，今天也會同樣會看在更有價值的你出現上，毫不猶豫地把五兒換掉。”


  寒來暑往，日月盈仄，都是一個替換的過程，牡丹早就看明白了。


  “她做了頭牌後再也沒接過客，那是她的本事，可現在就不一樣了。”牡丹把煙頭碾滅，一副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


  “年老色衰，又沒了頭牌的稱號，覬覦她的人多著呢，不賣掉這身皮肉也難啊。”牡丹發出一聲歎息，神情有些遺憾。我還不懂她是為了誰遺憾，又是在歎息誰。


  可五兒看著很年輕，完全不像二十五的女人，她甚至像個孩子。


  牡丹搖了搖頭，抹了一把鬢角，眼睛朝我一勾揮了一把手，緩緩地發出戲腔：“江湖子弟少年老……”


  我看著這個眉眼裏長出好幾條皺紋的女人，她的皮肉老了，可風韻，身姿依舊自成一派，一個動作就能讓我注目。


  牡丹說她以前是唱戲的，昆曲，學了十年，最後用在男人身上。


  “也算沒白學。”到底風光了幾年，牡丹比劃著手勢對著我苦笑。


  突然想到什麽，我拽著牡丹的袖子問瓊瓊後來怎麽樣了。


  牡丹往後仰深吸了一口氣，神情有些疲倦：“她啊，拿回賣身契，跟那個男人過日子去了。”


  “可那個男人不是把她賣了嗎？”


  “賣了又怎麽了，女人卑賤起來沒有人格了。再說，做了這一行還要什麽風骨，人格。李師師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在我們這裏出現。”


  我不死心地問她瓊瓊過得好不好，牡丹涼涼地掃了我一眼沒回答。我心一沉，低頭不再吭聲。


  我起初以為我做了頭牌就能風風光光不再受以前的苦，我可以把它當成一種新的開始。但現在看來，我越深入花都，裏麵不可捉摸的痛苦，掙紮就越來越明顯。它們像冰山的一角，隨著我的探究慢慢浮出水麵，其實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