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樓下那對夫妻
四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麵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看過來,何況其中兩個都是這所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我偏過頭不去看他們:“我來找個人,我先走了。”
我對明州所說的同歸於盡也隻是說說而已,我還有這一條命,怎麽也做不到真正的什麽都放下。
“你等等。”程於清突然出聲叫住了我,看了一眼明月後,拉著我走到一邊。
明月瞪著眼惡狠狠地看過來,礙於程於清在也不敢做什麽。
我歎了口氣問道:“怎麽了。”
“那裏的事我都聽說了。”程於清盯著我開口。
甄嶸名聲在外,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也不意外。
“你還不打算離開嗎?”程於清到現在也沒放棄讓我離開花都。
“我早說了,這件事你別管。”我搖了搖頭避開他的目光。
“這裏人多,在明月麵前請你給我留點尊嚴。”我媽媽已經是她的了,我不想讓她在這件事上來剝奪我的尊嚴。
程於清啞了聲,半晌也沒說出什麽。
我歎了口氣說道:“我來這兒是真的有事,不能再耗著了。”
程於清還是不吭聲,我也就不再管他,跟林佳招呼了一聲就離開了。
明月忙著拉扯程於清,壓根也沒功夫來拖拉我。
“她還真喜歡程於清。”林佳轉過頭說了這麽一句。
不喜歡怎麽還能做出警告我,潑我醬油的事情呢。愛情使人盲目,明月是,顧西城也是。如果沒有這份盲目,大概所有人都還在這座城市,享受原來本該屬於他的人生。
我在學校轉了一圈沒能找到李月清,幹脆就到了教務室拜托值班老師查了她的班級和寢室。
值班老師問我是不是李月清的姐姐。
我愣了愣還是點了頭。
老師歎了口氣說道:“回頭勸勸你爸爸媽媽,月清這孩子還小,別逼著她掙錢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老師又繼續說:“父母賭博,逼著小孩到處打工,這種缺德事別再做了,月清看著都瘦了一大圈。”
我還是愣著,林佳趕緊拽了拽我。
從教務處出來後林佳一直看著我:“李月清她……”
我搖了搖頭,腦子裏亂糟糟的。
“回去吧。”
林佳看了我半晌才點頭:“走吧。”
這就說得通了,進花都,偷手表,所有的原因都是因為缺錢和極度膨脹的虛榮。
那麽梔子的死呢?我不能確定是不是跟她有關係,但這一秒,我實在沒有勇氣去問她。
我不容許別人來扒我的傷口,我也不能去剝別人的血肉。
花都裏的女人們永遠有一場藏在心裏的創傷。
牡丹在那之後再也沒提過梔子,所有人都沒有提,梔子的報告出來後,鑒定是意外猝死。跟所有人都沒關係,這樣的案子直接被檔案袋一封封進檔案室,如果沒有意外,踴躍都不會再被拿出來,或者推翻。
事實證明,無論是從前那個不夠強大的甄嶸還是現在可以呼風喚雨定人生死的甄嶸,他都不會因為一個小姐濕了自己的腳。一個月後,明秀也放了寒假,花都卻不能歇業,節假日是生意最好的時候,牡丹一直在策劃一場花都的年夜飯,這裏簽了賣身契的女人出個個別,其他基本上都和家裏人決裂了,去年也是我們圍坐在一起吃了個飯,今年還是這樣。
明秀心裏還是不開心的,我跟林佳商量了一下,幹脆請個假,在年夜飯之前都陪著明秀。甄嶸也同意了,牡丹說現在的甄嶸已經越來越平易近人,大概是年紀大了的緣故。但是現在的平易近人不代表往後還是這樣。
我們總願看到自己寫想看到的一麵,去忽視另一個血淋淋的人格。
牡丹對甄嶸,我對李月清,其實都存了這樣的心思。
明秀剛一放假,我跟林佳就帶著她去商場買衣服。她卻死活不肯去,那次林佳父親病危之後,明秀一直不肯拿我們的錢,除了必要的教輔資料費用,其他時候都不會用我們的錢,就算硬塞給她都不願意。對於她的這份執拗我跟林佳總是好氣又好笑。
後來的一天早上,林佳突然說想回老家看看,現在林強拿著林佳的錢,想必也不敢回去了,剩下林佳的父親一個人守在老地方,想想也覺得心酸。
明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也說要一起去。我明白在那個地方,明秀失去了父母,在族人的苛待下長到十五六歲才被送到廣東這裏來,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那個地方。
可比起在這裏過一個寡淡無味的年還不如跟著林佳回老家。
送走她們後我一個人住在出租房裏,正打算補眠,一樓卻突然傳出動靜。
打鬧聲不停地傳過來,我終於坐不住了,打開門徑直往樓下走。
一樓那對夫婦摟著那個小孩,都是書卷氣的人,做著聖潔的工作,此刻卻被嚇得一直顫抖。
她們麵前站了一堆人,叫囂著要他們還錢。
女主人哭著喊道:“求求你們,這些錢還要給我兒子治病啊,再緩緩好不好……”
我心下了然,又是一出活生生的慘劇。
他們懷裏的那個孩子瑟瑟發抖,一臉蒼白地看著地麵。
我鼻子一酸,有些不是滋味。
那幫人還在罵罵咧咧,看著他們的裝扮像是地下錢莊的人。
我看著這個男人,一臉頹喪地護著自己的孩子,就算是老師又怎麽樣,職業再光明,最後還是得低頭去借錢,去討生活,我突然有些理解普通老百姓的心酸。這樣的事情在這裏的每條大街小巷裏隨處可見,每個人都被逼著。但上層社會的人卻在高級洋房裏享受和撒嬌。
這就是為什麽那麽多人要急著往上爬,我也一樣,沒有甄嶸的撐腰,我什麽也不是。
我慢慢朝他們走去,那對夫妻看到我後退了幾步,我淡淡笑著,沒有放過他們眼裏的一絲鄙夷。所以她們已經知道我是做什麽的了,在那天我送餃子下去的時候才會那麽唯恐避之不及。
我壓下把那孩子攬在懷裏護著的衝動,轉過身看向那群人。
本來以為會有一場爭辯,沒想到帶頭的那人看到我直接腆著臉彎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玫瑰姐。”
我訝異地看著她:“認識我?”
那人趕緊點了點頭:“您那次跟三爺坐在一起,我們這幫兄弟都看到了。”說完又對著我笑著。
我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那對夫妻,他們摟著小孩沉默著。
“怎麽回事?”
那男的連忙回道:“這兩個人欠我錢。現在過了時間了還不還!”說著就要上前推搡。
“等等。”我按了按眉心,昨晚給林佳和明秀整理行李,今天又一大早送走了她們,我腦袋開始昏沉。
“玫瑰姐有什麽吩咐。”
托甄嶸的份上,我出門在外,至少有那麽一份人身安全的保障。
看著他卑躬屈膝的模樣,我歎了口氣,欠債還錢本來就是天經地義,背上一個地下錢莊的名頭隻能仰人鼻息過日子。世界上哪有真正意義上的好人和壞人,何況是在東莞這個地方。說不亂沒人相信,我也被賣到了這裏,單說亂,也有甄嶸這樣的人定著一係列規矩。
“再緩緩吧,他們也不容易。”我一說出這句話,後麵那幫人開始騷動。
我不知道這筆錢的數目是不是很大,但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那人抬頭愣了愣,看了我半晌後皺著眉應道:“既然玫瑰姐說緩緩,那就再緩一禮拜。”
夫妻倆連忙點頭:“一禮拜我們一定湊夠錢!”
那人沒看他們直接對我繼續說:“玫瑰姐,你看,這回事看在你麵子上,但是我也有一幫兄弟要養,這禮拜還不還錢我真的要按規矩辦事了。”
我胡亂地點了點頭,他能看在甄嶸麵上給我幾分尊重已經很好了,我也不能太得寸進尺。
一群人跟我打了聲招呼後就離開了。
我回過頭看了這對夫妻倆一眼,懷裏的小孩感覺到已經沒有危險了,抬起頭打量著我。
夫妻倆狐疑地看著我,眼裏的警覺越來越濃,女主人支支吾吾地想說些什麽。
我笑了笑立刻回過身離開了,最後他們也沒對我說什麽,我這樣的身份,在正常人看來確實該避而遠之。
我以為我跟這戶人家的相處模式最後也隻能是各自相安無事,見了麵也裝作不認識。
但我沒想到的是,一個禮拜後,他們就搬走了,據說已經還了錢,夫妻倆帶著小孩連夜打包行李退了房,住到了學校的教師宿舍裏。連家具都不要了,本來還了錢了也是家徒四壁。
就這樣馬不停蹄地離開了我的生活。
房東說的時候一臉唏噓,她說,我們這幫小老百姓怎麽鬥得過這幫玩黑社會的。
我在心裏偷偷感慨,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房子裏住進了兩個夜總會裏的小姐,不知道會怎樣迫切地把我們趕出去。
半個月之後,林佳在一個深夜淚流滿麵地回來了,一進門就走到我的房間抱著我大哭,而明秀卻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