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再見前塵往事
後來的一個月我都陪在牡丹身邊,甄嶸那邊毫無動靜。牡丹也沒有要跟我們提起那天事情的想法,我們就這麽平靜過著日子,直到明秀都去上學了,甄嶸也沒來催我回去上班。
牡丹臉上的傷開始化膿,每天要換藥上繃帶,每一場都是煎熬,我在旁邊看得都驚心,可牡丹臉上毫無表情,靜靜地承受著,連醫生都覺得訝異。
讓我沒想到的是程於清竟然過來了。
我看著站在我眼前的他,氣喘籲籲的模樣顯然是跑過來的。
“你沒事吧!”他走上前拉著我上下打量。
我不動聲色地偏過身,看了看他身後沒有其他人才鬆了一口氣。
程於清像是沒看到我動作上的疏離一樣,又跟過來一步。
“你怎麽來這裏了?”
程於清沉著臉回道:“我聽說花都一個女人被毀容了,我就去花都找你,紅姐說你在醫院。”
“我以為你那個人是你……”程於清臉上閃過一絲後怕,扣在我肩膀的手力道立刻加重。
我歎了口氣:“你以後別去花都了。”
再過一年他就要畢業了,然後再是和明月結婚,當年那場訂婚宴,明州刻意辦得人盡皆知,這場婚禮也肯定會很盛大。
程於清就跟沒聽到我說的話一樣,直接拉著我坐到一邊:“怎麽回事?你怎麽在醫院?”
我半垂著頭想著要怎麽解釋。
程於清也不急,等著我回答。
“裏麵的是牡丹姐,她被毀容了,我來照顧她,短時間內不會回花都。”
林佳已經在幫牡丹找房子,等她傷一好,就可以搬進去了。
而我大概也要到牡丹安定下來才放心回去。
程於清抿著嘴,半晌才出聲:“以後能不回那個地方嗎?”
我偏過頭看著他。
程於清又補充了一句:“牡丹退下了,你呢?你什麽時候退?不能現在就跟著她一起走嗎?”
我摩挲著手上的幾個繭,這是當年學鋼管舞時長的,我什麽都忍過來了,現在退下來算什麽。
這些年甄嶸給我的錢早就可以把我自己贖出去了,可我能做什麽呢?何況甄嶸怎麽可能放過我。
小河那句甄嶸的占有欲我是讚同的,有時候不是我想要什麽就一定能得到什麽。
“程於清,我走不了的。”
“我早就跟你說過,以後不要再去花都了。”
這些年他不停地來找我,直接就是包夜,他一天比一天憔悴,給我,給他自己帶來的是什麽呢?
整個程家在明州麵前隻能卑躬屈膝,而我被明州一次又一次地警告。我跟程於清兩個人隻能造成更混亂的局麵。
遺憾的是,程於清到現在也沒認清這個情況。
年少時的愛戀真的能經受住社會的打壓嗎?程於清到底還是太稚嫩了。
“程於清,我跟顧西城都回不到從前了,你怎麽會認為我跟你還能回到從前。”
何況從前的日子裏,我跟程於清也是站在對立麵,他有他的妹妹要保護,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對立麵,怎麽能奢望在更艱難地現在能和好如初,甚至相互愛戀。
每一次程於清都是興衝衝地過來,最後頹廢著離開。這一次也毫不例外。
他臨走前說了一句:“我其實一直放不下,明明幾年前我還要機會,明明我比顧西城更早認識你。”
“我常常在想,要是那時候那你從顧雪那裏救出來,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我沒回答他,但心裏總歸是有個答案。
我跟他不管怎麽改變軌道都不可能的,隻要明家存在,我就要一刻不停地被驅逐出去。
回去的時候牡丹已經睡著了,一個月的時間她瘦了一圈。她今年三十四歲了,沒有孩子,沒有家庭,連僅有的容貌也失去了。
我的三十四歲會怎麽樣呢,還有十年,也會很快的。
但是我時常做夢,夢到從前的事,牡丹深夜常常聽到我說夢話,第二天又轉述給我。
她說我很想念從前吧,雖然那時候要被打被賣,但還是會想的。
我沒有否認,她說她也一樣。
“雖然那段時間太苦了,但至少我還在那裏,不是像現在這樣……”
我轉過頭看著她不說話,牡丹笑了笑繼續說:“那兩把刀一下又一下劃在我臉上的時候你猜我在想什麽。”
我搖了搖頭。
她看著旁邊的牆壁淡淡地說道:“我在想,我這輩子終於算是解脫了。”
“情啊愛啊,還有在花都的這十來年終於要結束了。”
她看向我:“想不想聽我從前的故事?”
牡丹一副平靜地模樣,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要說起從前的事。我點了點頭。
牡丹摸了摸臉上的繃帶。
“我爺爺對我很嚴苛,從小到大,我要學書法,學昆曲。”
“江南地區的女孩子是暖糯多情才華熠熠的才女,我爺爺又是書法家,我的身上那麽多雙眼睛看著,我也不敢亂來。”那時候的牡丹有一個儒雅的名字,正直風雅的家庭,還有一個未婚夫,就等著年紀一到就嫁進另一個同樣幸福美滿的家庭。
“隻可惜,我爺爺去世了……”牡丹閉上眼很久沒有說話。
“再後來,白家商業受到重擊,白……白明全的父母急得焦頭爛額,那時候我就住在爺爺的房子裏,做著夢等著白明全回國來娶我。”牡丹說到白明全的時候還會微微一愣,這個名字是她半生痛苦的來源,可又時時刻刻放不下。
“他媽媽找到我,說隻有葉家能幫他們,葉家大女兒從小就喜歡白明全。”
聰明人話說一半留一半,剩下的都讓牡丹來說了。
“她這麽說我就明白了。”
後來就傳出消息,曾溫老先生去世後,他唯一的孫女因為悲痛欲絕出國離開了這裏。
曾白兩家曾經被津津樂道的這樁婚事隨著葉嵐芩嫁進白家就再也沒人提了。
“所有人都說葉家小姐和白家的這個少爺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牡丹終於忍不住哽咽:“他們不知道,在婚禮當天,我爺爺所有的書法作品都被迫上交給政府……”曾老的房子劃到了旅遊方,這十多年被一次又一次地觀賞。
“而我,連進自己家的房子也要開始買門票……”牡丹不能哭,我不停地給她擦著眼角的眼淚,她好不容易緩下來,突然緊緊地攥緊我的手:“春歸,你明白嗎,我後來再也不敢進那棟房子……”
我抹了一把臉點頭,怎麽會不明白,曾老光風霽月一世,而牡丹最終走上了這條路,精神上的煎熬比任何人都要嚴重。
“再後來,我的媽媽桑把我騙了進來。”從江南到廣東,牡丹來的時候也猶豫過,卻因為白家就在廣東,最終還是過來了。
“剛進來的時候我寧可死也不肯,你說我爺爺是高風亮節的文人,我怎麽能做這麽丟臉的事情。”
牡丹眼神呆滯,那段過往一點點從心底裏翻出來時,就跟剝開血肉一下,疼到無以複加。
“但是我也怕疼,打過一次兩次不要緊,打多了就怕了。”
她曾經說過,那時候她是真恨甄嶸,也在我進來的一開始就一直勸我認命。皮肉之苦太痛了,痛到牡丹再後來就順從了。
“那時候瓊瓊被她男人賣進來,我們兩個人就跟你和林佳一樣相依為命。”
“如果當時也有人這樣指點我們,可能我和瓊瓊就可以少吃些苦。”
瓊瓊最後成了頭牌,終於日子也好過了,可惜來了個五兒。
後來事情我就都知道了。
“瓊瓊死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跟我說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就行。”
就算過得多艱難,到死的那一刻還是想活著。
牡丹伸出手撫上我的臉,冰冰涼涼的,我打了個冷戰。
牡丹被我的反應逗笑了:“春歸,以後你就要一個人走了。”
我身體一震,盯著牡丹半晌最終點了點頭,牡丹陪我的日子已經到頭了,她說好在最後的而結局沒有那麽悲慘。
而白明全隔三差五就會過來,我時常在長廊那邊看到他。花都裏的姐妹經常說,三十的女人一把草,而四十歲的男人一身俏。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不公平在容貌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而在麵對折難時,所有人逼的都是女人。
我沒有跟牡丹說白明全還一直過來,我私心裏是不願意白明全再出現的。我還沒有能在整個東莞市裏呼風喚雨的地步,隻能冷眼看著長廊對麵的那個男人。
後來的半個月裏,牡丹的臉已經換了繃帶,臉上流膿的現象已經好了很多。她主動提出了要見白明全一麵。
我歎了口氣還是點了點頭:“他這幾天一直來,現在大概還坐在外麵吧。”
牡丹沒有絲毫訝異,靠在床上讓我把他叫進來。
白明全看到牡丹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些鬆動。
我剛想出去,牡丹卻叫住了我:“春歸,留下。”
“沒什麽需要你避開的。”
當初牡丹重返花都,白明全來找她,不同於這次,那次牡丹直接讓我離開。
看來牡丹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沒有隱私就沒有在意,沒有在意,那她和白明全的這段感情就算了結了。
白明全靜靜地看著她:“你的臉……”
牡丹眼裏透著嘲諷,一手撫上這張臉:“意外嗎?”不等他回答又繼續說道:
“我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在我看到那裏站著你的妻子時,我就知道,我這張臉保不住了。”
白明全遲遲沒有說話,看著牡丹的眼神更加複雜。
“但是我一點都不怪她。”牡丹放下手看著窗外:“我得謝謝她,終於給了我一個了結。”
前塵往事糾纏牡丹已經太久了,葉嵐芩的這場傷害直接把牡丹打醒了。
一封所謂的白明全的私奔來信就可以讓牡丹放棄所有離開這裏,而最後不過就是一場笑話。白明全沒有膽量這麽做,正好葉嵐芩也出手扼殺了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
這場夢終於要醒了。
“恨我嗎?”白明全聲音幹澀,低低地問道。
牡丹搖了搖頭:“不恨。”不恨也不愛
“當年我很愛你,後來有多恨你,但現在,什麽都沒了。”
牡丹聲音淡淡的,沒有絲毫起伏。十來年的歲月被這麽幾句話概括了,但想想,也沒其他什麽話能更好地表達了。
“牧也,我還愛你。”白明全一點一點走近,走到牡丹的床頭。
我紅著眼靜靜地看著,我沒辦法像之前說的那樣可以理直氣壯地把白明全趕出去。
牡丹轉過頭虛空地看著對麵的牆壁。
“去年在花都看到你,我就沒辦法控製我自己。”
他半跪著雙手緊緊攥住牡丹的手,眼睛死死盯著牡丹的臉,牡丹也沒掙脫。
“我心目中的小公主,卻在燈光下抽煙喝酒賣著笑,我要提醒自己不能衝動……千萬不能衝動……”
“可你就在我麵前!我理智也沒有了,我就想把你帶回去!”白明全神情開始猙獰。
“我一定要把你贖走!我的女人不能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待著!”
我從背後看,白明全的背弓著,打理的異常幹淨的頭發上已經有了白點,也是快四十歲的男人了,急急地表達著愛意。
而我沒記錯的話,當時牡丹回來的時候,身上全是可怕的傷。
“我……我不是故意要強迫你……”白明全哽咽著把頭埋到牡丹的雙手間。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我忍不住!隻要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你在那些男人身下的畫麵!牧也……”
白明全半哭半笑著:“可是我好開心……我好開心你又回來了……”
“我那麽多年沒見你了……”白明全嘶啞的哭聲怎麽也壓不住。
我轉過身看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