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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又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真正在意這其中的慘烈,亦或是前因後果。


  易塵追是親眼看著那個本該鮮活的少年才血海深處受盡折磨而消亡,也看見了這些百姓僅為一枚銅錢的微末小利而將所有異景或是險況置之度外。


  凡人在世所求的到底是什麽?

  性命可棄、錢財可失、道義可損……


  絮雲醞釀了半天的水汽終於悠悠緩緩的墜成了雨點,恰好易塵追也已走到了相府門前,淋了三兩滴不足為談的水珠,倒是趕在暴雨降臨之前免去了被澆成落湯雞。


  司徒誠這些時日亦告假在相府中伺候老爹,愁眉苦臉卻作強顏歡笑,雖然免不去糟心,卻也勉強算是躲過了朝裏那攤夥鬧心事。


  丞相大人這回倒是有了點養病的自覺,話少的可憐,司徒誠也像是跟老爹有了默契一般,同樣以沉默為金。


  易塵追上府探病,倒是難能可貴的讓這父子倆打破了可貴的緘默,都恢複了點往常話癆似的模樣。


  卻也是唉聲歎氣的。


  “你此番歸來,就任一事算是穩妥了,這不光是你的喜事,也是整個大黎的喜事,畢竟朝中原本就缺了這麽一個專司妖魔的衙門。”司徒誠到底還是想著法子給他寬心。


  “此事若非義父及時出手相助的話,我哪能那麽順利的將凶犯緝捕歸案,說到底還是能力不足。”


  丞相大人在一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捋著胡子,淡聽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方才入宮交事,陛下同你說了什麽?”


  “隻結了這事便叫我明日上朝就職,除此之外就沒什麽了。”


  “除了案子以外,他還同你講了些什麽?或說,你入宮時他正在做什麽?”


  “與五個江湖騙子闊談靈法之事。”


  這個結果卻是完全在丞相大人意料之內,故他老人家既不蹙眉也沒露半分異色,隻像是坐實了“爛泥扶不上牆”的猜測一般,顯了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淺歎道:“就跟一般的小孩子一樣,受了大挫便急著想證明自己,也就病急亂投醫的,是不是人都往宮裏請。”


  丞相大人這總結的還真貼切。


  司徒誠在旁淡淡聽罷,微微擰了眉便抬杯抿了口茶,似有異議悶在胸中,隻是礙於老爹身體不好受不得氣,所以才暫時掐住了一口快言沒說出來。


  “可此事朝中也並非無人能勝任,陛下若真心想學,又何必舍近求遠,去找那些淨忽悠人的江湖騙子。”


  “那些人的確隻有忽悠的本事吧?”丞相大人淺有笑意的問道。


  “連忽悠人都忽悠不到位,純靠胡編亂造,與真正的靈法之道相差豈止十萬八千裏。”


  這番話易塵追真沒故意捏誇張的手法。


  聽了這話,丞相大人的笑意卻漸漸落出了幾分無奈的意味,搖了搖頭,才道:“陛下剛把這些人請進宮時我也不是沒提醒過他。”


  “結果卻如何?”


  “結果陛下本著‘不可以貌取人’、‘不可憑出身度人’的‘求才’之心將老夫駁的無言以對。”


  實際到底是因為陛下的“求才”之心太過炙烈使丞相大人形慚而無言,還是這小崽子實在太傻才導致了丞相大人連說都懶得說了?

  易塵追還沒從這兩個答案中擇定其一,丞相大人便已優哉遊哉的接了下去:“我猶記得先帝初將陛下托付於我和元帥時,著實滿懷了期望,期望他能在我和元帥的扶持之下立為一代明君——事到如今,老夫作為人臣也著實不可將所有良才不琢的過責皆攬於君主頭上,隻歎我昔年一味懼防元帥,權衡之事做的多了,反倒棄了朝中本真。”


  丞相大人這話一出便驚了司徒誠一跳——雖然易塵追不是個計較的性子,但這中敏感的成年往事又怎能不擇對象就脫口而出?


  司徒誠略有些緊張的瞥了易塵追一眼,卻見這少年果真沒有計較丞相大人這點“口舌之誤”,而仍然沉沉墜想著自己的事。


  然而丞相大人卻的確是盈滿了一腔懺悔之意,講了這麽一番嚇死司徒誠的話後似還覺著不盡興,於是又接著續道:“許也是我這些年來將朝事掌得太緊,既沒有給陛下親手處理朝事的機會,也沒有閑工夫授他理政之道……”丞相大人憂然一歎,“如今這般局勢也的確不能盡算是陛下之過啊……”


  丞相大人牢騷似的跟這兩個年輕孩子絮叨了半天,終了也覺著是自個兒話太多了,便罷了罷手,作是自己稍有疲乏,仍留易塵追在相府中同司徒誠作伴閑聊,晚些吃過飯再走,自己則仗著一把日漸不利索的老骨頭堂而皇之的退出了年輕人的談話,兀自回屋裏抱藥罐子去了。


  老爹一走,司徒誠果然立馬就恢複了往常時生龍活虎的絮叨樣,忙就接住了空白的冷場,接著跟易塵追閑聊陛下被五個江湖騙子忽悠的團團轉這事。


  卻開口就就是一腔火藥:“我看陛下那壓根就不是單純,分明是沒心沒肺!”


  枉司徒誠也在朝裏當了那麽十來年的刑部尚書,居然是半點也不顧及君綱臣道,開口就這麽剛天懟地,也不怕脖子架不住腦袋。


  然而司徒誠原本就是這文人的身子骨卻藏著一把狂天狂地的性子,真要被惹毛了,管它三七二十一,開口就噴,哪還有那閑心掂量。


  不過這話雖說的狠,卻也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至少也引到了易塵追原本隱隱壓在心裏沒有說出來的一縷淺淺的讚同之意。


  “你以為陛下舍近求遠的,放著朝中能人不去請教,非得找那些滿嘴天花亂墜的三教九流是因為什麽?”


  以前在所有事都還沒發生之前,大家姑且還能認為陛下那是不諳世事的單純,可在這一係列亂事的洗滌之後,慘烈也逐漸映明了陛下心底那形似“單純”的沒心沒肺。


  就人情而言,麵對輔佐了自己二十餘年、任勞任怨的文武兩位大臣,當一位抱恙一位“負傷”不起時,這位陛下卻隻沉浸於自己期望的“親情溫暖”之中,而置真正嘔心瀝血之人於不顧。


  待到東窗事發之後,陛下又哀歎於人心涼薄,此後不再信任身邊任何人,不光是北燕王這等包藏禍心之輩,就連平日裏任勞任怨之人也被誅連在內。


  司徒誠到底沒將話完全抖盡,而懨懨的咽了口哽在喉口的火氣,抿了口茶,落出一歎,“也罷,為人臣者,協的是君,治的是世,朝中如何不打緊,隻要這濁流能還天下太平便足矣,其他更多的,也不過就是我們的一腔牢騷罷了。”講完這一段話,司徒誠鬱悶的灌了一口清茶,竟愁澀的飲出了一番烈酒入喉的豪邁之感。


  易塵追也薄薄抿了口茶,飲的雖然文雅,咽的卻也是一口苦澀。


  想不到他這都還沒上任竟就被朝中這溫吞不死的局勢給當頭塞了一口退堂鼓,竟果真叫他萌生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退卻之意。


  司徒誠突然綿長一歎,擱下杯,便以這一歎引出了後辭:“不管怎麽說,這世道也還沒腐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隻還需要完善罷了……”他抬眼瞧住一拂空虛,“兩族合並談何容易,元帥靠武力拉回了這一盤局勢,這卻隻是一個開端,往後的才是真正長久的鏖戰——總之,這不是一個人的天下,但浮生芸芸,總需要一個秩序,”講到這,司徒誠伸手往易塵追肩上沉重的壓了一壓,“你帶這個衙門呐,就是這秩序的第一步,你可得掌好這盞燈,隻要有了引路燈,路總會有的。”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客卿易塵追德才兼備,屢立奇功,今有妖司立屬,曉卿服妖有方,特封慎靈司首司一職,欽此。”


  易塵追大拜接印及冠,“臣必不負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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