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耶律德光的殺手鐧
當號角吹響的時候,陸士航騰地立起,以極快的速度跑出帥帳,高喊:“親兵,牽馬來!親兵!”
一匹棗紅色的健馬牽到麵前,陸士航翻身上馬,大吼:“所有士兵就位!箭手上城牆!火炮手就位!斥候各城門查探!上矛上槍!關閉城門,不準所有人進出城門!”
“所有士兵就位!”傳令兵極快地吼起來,命令向各級傳達。
數名騎兵衝向城內大街小巷。
在大唐末年的兵亂年代,節度使是一城最高長官。幽州節度使周德威自去救援新州後,數月音信杳無,守衛幽州的重任便由兵馬留後將軍陸士航擔任。
幽州遭到有史以來最恐怖、最持久的圍攻。一千年以後,許多軍事學家、戰爭專家仍在探討這次以少勝多、幾乎毫無勝算、卻最終取得勝利的戰例,軍事學家和曆史學家都把豐功偉績歸於紅袍將軍周德威。
兵馬留後將軍是個配角,跑龍套的路人甲。
在周德威將軍救援新州並音信查無時,陸士航成為幽州最高軍事和行政長官。
陸士航已經數月未曾回過家,除了將長子柱兒的遺體送還給他母親、自己的妻子外。自幽州被圍六月,他都衣不解帶、鎧甲不離身。
他嘴角的胡子已經濃密得快讓人認不出他來了。
所幸大家不是看他的五官。
城牆上高揚的“陸”字帥旗便是他的所在,也是他的所有。
陸士航來到城牆上。
一隊隊箭手衝到城垛後。
數名火炮手將硝石裝入彈道,持著火把站立兩側。
“嗚——嗚——嗚——”高高的城垛上,號兵還在吹響著敵軍來襲的警示號。
黑暗中的城北遠處,心樓的警鍾悶響如雷十二次,幽州四城八門一百零坊同時進入戰爭最高警戒。
陸士航站到城垛上觀看城外。
衝天的火光中,黑壓壓的騎兵一直排到看不見的黑暗深處。而在火光的照射下,排成一線走在最前麵的是捆綁著的幽州俘虜人盾牆。
人盾牆在緩緩前移。
箭手的眼睛從城垛孔裏往外探看。
陸士航手握長劍,一臉冷然。
“稟報將軍,契丹軍已進入射程!”城垛上前哨了望兵大聲提醒陸士航。
陸士航沒有回應,眼睛仍然盯著那黑壓壓緩緩移動的人盾牆。
陸士航對跟在他身邊的偏將石頭緩緩開口道:
“此戰非同一般。我們的撿箭軍已經數日沒有出城撿箭,武器庫房裏的箭支很少,隻夠支撐兩天。契丹大軍恰在這時來攻,一定是謀算好了我們會彈盡糧絕。所以,我們要節約箭駑,盯準了再射!”
偏將石頭高喊:“瞄準再射,節約箭駑!”
命令被重複著傳開:“瞄準再射,節約箭駑!”“瞄準再射,節約箭駑!”
城牆下,人盾牆越來越近,近到足可以看清他們的臉孔,看清他們的表情。
“那是我娘親?!”站在陸士航身邊一直注視著城下人盾牆的石頭突然激動起來,撲向城垛,雙手悲慘地前伸:
“那是我娘親!數日前撿箭就再也沒回來!那是我娘親啊!”
“娘親!娘親!”石頭大聲喊道。
人盾牆有些騷動。顯然,那些人盾聽到了來自城牆上最殘酷的呼喊。
一個老婦人抬起頭,眯縫著雙眼望向城牆,發出一聲母狼一樣的悲嚎,淚水橫流:“我的孩兒石頭!”
“娘親——!”城牆上的石頭痛苦地抱著陸士航瘋狂搖晃:“將軍,救救我娘親,救救我娘親!”
陸士航的身體略有顫抖,但他一言不發。
城牆外的人盾牆被驅趕著前行。
“娘親——!”又有一名士兵認出自己的親人,撲向城垛慘叫:“娘親你等著我,我來救你!”他轉身要往城下跑。
兩名士兵追上前摁住他。
那士兵又打又踢:“放開我!放開我,我的娘親在城外,我要去救娘親啊!”
“你救不了她了!隻要你打開城門,我們都會沒命!”那兩名士兵死命地摁住不住叫喊的士兵。
城牆下,越來越多的生口認出他們站在城牆上守衛城牆的親人。而城牆上的幽州士兵,也不斷地認出他們的親人被捆綁在城下作為擋箭的人盾。
“那是我的爺!我的爺!”一名少年軍捂著嘴呢喃道,淚水流了下來。
“娘子!”另一名偏將抽出長劍:“我的娘子在下麵!將軍,請發兵救救吧!這是我們的鄉親,是我們的親人啦!”
陸士航如泥塑的石像,一動不動。
“大唐的幽州士兵們,你們的爺娘,你們的兄弟姐妹都在我們這裏,放下武器、打開城門吧,我們便饒你們不死,也放你們的親人回家!”
城下,傳來一陣勸降聲音,且是用漢話喊話,是契丹兵中的漢人士兵。
“大唐的幽州士兵們,你們的爺娘,你們的兄弟姐妹都在我們這裏,放下武器、打開城門吧,我們便饒你們不死,也放你們的親人回家!打開城門,獻城投降吧!”那漢人士兵繼續喊話。
他身後的士兵齊聲呐喊,聲音直衝雲霄。
“打開城門,獻城投降!”
“打開城門,獻城投降!”
幾名契丹士兵鞭打著人盾讓人盾也喊話勸降。
“打開城門——獻城投降——”
城牆上的士兵在悲苦生死之隔,城牆下的父老鄉親仰望著一牆之隔的親人,涕淚交加,生死一線。
獻城投降!幾乎是所有人在一刹那間想到的第一個詞語。
“我的孩兒!”
“我的郎君!”
“救救我們——!”
城牆下的人盾牆裏傳出聲聲悲苦的慘叫。
契丹軍中的漢人士兵甚至點名點姓地勸降:“石頭,你的娘親還在這裏,你還是放下武器、打開城門吧!”
“開門吧,孩兒!”人盾裏傳出數聲淒慘的叫聲。
陸士航一動不動。城牆上的士兵眼睛盯著那一步步挨近的黑壓壓人群。
城牆外喊聲一片,城牆內哭叫聲振天,耶律德光使全了最能撼動軍心的殺手鐧來對付陸士航:用親情來動搖軍心。
“給你孩兒喊話!”一名契丹重騎兵給了老婦人一鞭。那是石頭的娘親,她一個趔趄,努力站穩腳,伸直腰背。
“我的孩兒!我的孩兒石頭!”石頭的娘親終於高聲喊話,周圍靜了下來。城牆上的石頭已能清晰看見娘親那傷痕累累的臉龐,她的淚水還掛在臉上。
“我的孩兒石頭,你聽娘親說!你要聽娘親的話!”老婦人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說話。
“娘親,孩兒在聽!”城牆上的石頭撲向城垛,探出頭應道。
“我的孩兒石頭!娘親知道你是一個孝順的孩兒,”老婦仰著頭大聲喊道,“娘親知道。娘親今天必死。可是我兒如果今天打開城門,死的就不止娘親一個!我兒若不想娘親再受苦,就給娘親一箭!”
城牆下,火光衝天,將幽州西城映照得如同白晝,著墨黑鎧甲的契丹騎兵如同蟻蝗一樣黑壓壓地遍布。
城牆上,刀槍林立,火把通明,拿著砍卷口的長劍或長矛,衣著破爛的幽州士兵如同乞丐一樣,與城外的契丹士兵形成鮮明的對比。
城外、城內兩重天,生死之隔。
唯一相同的是,熱浪滾滾中,死亡的幽靈籠罩著所有幽州人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