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輕聲說：“陸老頭說了，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等他走了以後，我就可以做陸府的門童。”
“阿多很勇敢，一定能活著回來。也一定能做好陸府的小門童。”子薇心酸地安慰他，這個把當陸府門童作為自己人生遠大理想的小乞丐卻是拿命來賭，這在她耳裏聽來甚是怪誕。
“我們是在桑乾河河底走，對吧？”老乞丐問。
“閉嘴。看好腳下的路，小心走路。”鳳兒吼道。
大家都不再說話。
地道很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從腳底襲來的涼意和濕度來看，這應當是建立在桑乾河河底的一條地道。
因了幽州城的戰略位置，防守的重要性，曆來的統治者都狠命地在地麵上高築城牆，在地麵下廣挖地道，幽州城的地道可謂四通八達。
“這條路經年未有人走過，我也是第一次走。如果大家不想死的話，別再說話，一是防備被契丹人聽見，二是防備聲音過大有回音壁。”鳳兒再次輕聲說話。
眾人默默地看著她手中如熒火蟲般大小一樣的火把和光亮，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行。
感覺很漫長的一段路。有時甚至能聽見水流聲音。這證明了子薇的推測：這條路是沿著桑乾河走向延伸。
當終於走出地道口時，眾人都已經昏昏欲睡，無精打采。
小乞丐閉著眼睛站立著，一言不發。他睡著了。他是在半睡眠狀態中被子薇拉著走出地道口的。
或者，在走路中死過去了？
子薇有些緊張地拍拍他的臉，“醒醒，阿多，你得睜開眼睛了！”如果還沒有走到目的地就損失了一名隊友，那可不妙。
阿多睜開眼睛，咂咂嘴：“姐姐，我剛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娘親在給我烤餅吃。”
阿多很幸福地回味著，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嘴唇。
“我們倒是有可能變成契丹人的烤肉。聽說他們是吃人肉長大的，尤其喜歡像你這麽半大的童子肉。”雙胎胞中的一個伸手摸摸阿多瘦不拉幾的肩膀。
小乞丐忙往子薇後麵躲。但子薇後麵是懸崖峭壁，無處可躲。
“彎下腰，看仔細些。下腳輕些，看實了再走下一步。”鳳兒說。
子薇放眼一看，才知道這出口是烏鴉嶺一座懸崖峭壁上。腳下是高達數十丈的陡峭岩石，對麵是同樣陡峭的山岩。在兩山之間，是攔腰割斷高險山脈的河流桑乾河。
“這是哪裏？”子薇問。
“烏鴉嶺南坡。”緊挨著她身子有些發抖的老乞丐說，“我隻是會偷東西，但是不大會走這些陡路啊。”
子薇也有些暈眩。站在這高陡的峭壁上，能行走自如的人還真不多。
那雙胎胞兩兄弟緊緊拉著走，一個不小心，踩掉一塊石頭，石頭骨碌碌滾下河。好半會河底才傳來“咚”一聲回響，衝天水花而起。
眾人大驚失色。這小小的一塊石頭竟能激起衝天水花，說明這山有多陡、壁有多險。
這路真不是人走的。
子薇捂著心口鎮定自己。鳳兒丟過一根繩子，讓眾人係好，再將另一頭甩給走在最前麵的胡僧。
胡僧不接繩子。繩頭在空中蕩來蕩去，又掉下。
鳳兒怒目而視。顯然，胡僧不願意與眾人捆綁在一起。
子薇抓著一棵樹仰望。
胡僧聳聳肩膀：“他們掉下河，與我何幹？”
“天上諸神會懲罰你對弱者的無情。”鳳兒惡狠狠地說。
“我可沒見天上諸神因你們這樣係在一起而高興，隻是死神來臨時會將你們一起帶走。”胡僧滿不在乎地說，自顧自地往上爬。
這是烏鴉嶺最險峻的峭壁，或許也正因如此，這個地道口才從沒有被使用過，才被用作最終極用途的地道。
大塊大塊裸露的岩石，山高林密，這裏荒無人煙，連綿的荒山被桑乾河繞過，宰割成九曲河彎，而桑乾河水在這一段也最為險峻，步步險灘，洄水窩接二連三，落差極大，三步一個險灘，水流湍急，五步一個洄水窩。
桑乾河在這段是生命的禁區。烏鴉嶺北坡荒無人煙。這兩者相加，使這裏絕不可能成為軍隊或百姓涉足的地方。也正因如此，從幽州城通往這裏的秘道才從沒有使用過。
就算是最精明的獵人，或最有謀略的軍事家，也不會想到在這險峻萬分的烏鴉嶺峭壁上，有一條地道可通向幽州城內。
“據說，這條秘道是武宗會昌年間滅佛時一些僧侶挖掘的，有一百六十年的時間了，居然還能順利出城，還真是天助我們。”鳳兒高興地說。
“如果上天真能助你們，幹嘛不讓契丹人滾回漠北去？”胡僧回頭輕蔑地笑：“所以你們的神不大管用。”
“你的神才是歪神。”鳳兒嗆白道。
胡僧聳聳肩，嘲笑道：“你身邊那個什麽神，不是一個沒得吃沒得穿和我們一起鑽在臭哄哄的地道，爬在這隨時會掉下河的山岩？”
顯然，他這又把矛頭指向子薇。
子薇仰頭看著胡僧：“如果我能把大家帶回去，我就是神。如果能幫助陸將軍衛城，那我就是善神。”
“如果你能勸服陸將軍投降契丹人那才是正神。”胡僧歪著嘴嘲笑：“就用不著爬這麽陡的山岩來采啥藥！”
“閉嘴吧你！”鳳兒嗆白道，“就你話最多。這段很危險，大家小心些。”
眾人眼睛盯著上方抓緊每一個可能助力的依靠，或者是凸出的一塊小石頭，或者是一棵根基不穩的小樹，甚至一棵裸露於岩石縫中的小草，根本不敢往下望。
“唉呀！”爬在前麵的小乞丐阿多一腳沒有踩牢靠，極速地向子薇墜來。
“子薇小姐！”鳳兒發現了險情，卻不能來相救。走在阿多之前的是老乞丐。他吃力地一手抓緊吊繩，一手抓牢一棵小樹。
子薇被撞離陡崖，和小乞丐阿多一起蕩在陡壁上。係著她倆生命的隻有那根繩子。
“我吃不住啊！”老乞丐吼道。“快幫我們！”
胡僧已經上到一個稍高的平台上，他探頭望望陡崖，最終縮回頭。
鳳兒要越過雙胎胞和老乞丐，在這步步維艱的峭壁上也是不現實的。
老乞丐抓著的小樹樹根有些鬆動，一塊塊小石頭滾落向百丈深淵的桑乾河墜去。
“子薇小姐！”鳳兒驚叫，卻一時無計可施。
老乞丐顫抖著挪出一隻手去掏腰上的匕首。
“不！”子薇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慘叫一聲：“你不能！”
老乞丐將匕首向他腰身的係繩割去。
如果係繩割斷，子薇和小乞丐將永墜深淵此生此世不再有陽光和生命！
“姐姐！”小乞丐阿多意識到老乞丐割斷係繩的後果，仰望子薇慘叫。
“住手！”鳳兒叫著，“堅持住，我來救你們。”
鳳兒緊爬幾步，將腰繩解下係在一棵高大的柏樹上，又極快地解下身上的另一根繩子，拋給子薇。
子薇伸手去抓，但是繩子被蕩開，沒抓著。
老乞丐的匕首在腰繩上來回割。
一下，兩下。
在撕心裂肺的恐懼中，繩子斷了。子薇和小乞丐如落石一般向下墜去。
“子薇！”子薇耳邊傳來鳳兒的慘叫聲，身子極速下墜時帶來的風從耳邊掠過，樹木和山巒倒影從眼前一閃飄過。
子薇仰著的頭甚至能看到天空的彩霞，是的，天際遠處有彩霞。子薇確信，在死神召喚她之際，在下墜深淵的時候，她倒立的雙眼在地平線上看到了平日從沒有見過的彩霞。
那抹彩霞在她的眼前一飄而過，在她的大腦裏留下美麗的回憶。多年以後她才明白一個真理：即使你麵對死亡，仍然有美好的東西在天邊。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唯一能想到的是不連慣的東西，那些她心心念念、數月來一直不曾忘記，一直夢中回味卻不能為人所道的根植於心靈深處的物什——金陵的家。
還有小狼，那個她唯一擁有的小男孩。那個屬於她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