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耶律倍見子
暴風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樹木折斷，花草飄零，河流奔騰，高山流淚，大地在顫抖。
幽州人盼望數月之久的雨水在這個特殊的夜晚詭異地來到。
但如此強大的暴風雨卻是超出了幽州人的承受能力，也不為世間所有生物承受。
許多弱小的生靈在洪水中掙紮，一波洪水湧來淹沒了它們，甚至沒有來得及翻身便隨波而去，永遠再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護城河裏的水幾乎在暴雨風來臨一個時辰後便已經四溢。
四處奔竄的洪水如同猛獸一樣令人畏懼。
大自然總是最偉大的神，總可以用它自己獨特的方式來掌控天下。
“劈啪！”天際遠處的悶雷全部來到幽州城上空，扔下一個又一個驚天炸雷。
傾盆暴雨如注。大地蛇鼠逃竄。
蒼天在為幽州哭泣。這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這是天上眾神對人類殘酷獵殺的懲罰。
幽州四城八門一百零八坊，在這一夜如同煉獄。
幽州十萬軍民三萬士卒，在這一夜後將不會再有生存的機會。
森天率領的一百勇士在間門死戰。這裏，除了十多名瑟瑟發抖的老弱病殘士兵外，再無其他人。
“快，加固城門，把所有的東西都推到城門那裏！”
一名叫狗二的老兵帶著哭音說：“我們哪還有什麽東西？”
“我是新任南城百夫長，所有人聽令！”森天抽出長劍大吼一聲。
士兵們歪斜地站著，他們不是不想聽從軍令，而是沒有多餘的力氣來保持軍姿。絕望和仇恨支撐著他們立於天地間，而不是倒臥在街頭由著契丹人隨意屠殺，他們唯一的希望便是一戰而死，不再承受這比淩遲痛苦的絕望。
“把能找到的所有東西推到城門，把火油，滾石，還有那些死去的同袍也搬到城門處，把城門處給我堵住！”森天大聲吼道。
哪怕是把自己堆到死人身上，也要把契丹人阻擋在城門外。
狗二哭喪著臉：“我們早就沒有火油和滾石了，滾石都搬到城牆上扔給契丹狗了。”
“還有什麽？！”
狗二指著角落裏的三個木桶。
“那是什麽？”森天走過去，揭開木桶蓋。
一股衝天的怪味直撲鼻子，令他退後三步。
“是同袍們的油，還有老鼠一起煎熬的。”狗二有些怯怯地說。
原來是那些戰死的幽州兵們的屍體和老鼠一起熬製的火油。
森天怒目圓睜，大口大口地喘氣。末了，咬牙切齒地吼道：“把這些複仇之油傾倒在距城門十步的地方。餘下一桶複朹之油，傾倒在距城門三十步的地步。”
大家聞聲一震：複仇之油？原來用人肉和人骨熬製的火油叫“複仇之油”！
“喏！”狗二大聲應道。
正在這時，傳來巨大的震動聲，“咚——咚！”契丹兵在攻擊間門了，威力巨大的撞鍾每一次撞擊都讓人膽顫心驚。
狗二瑟瑟發抖，腳直打哆嗦。
森天搭弦拉弓，燃燒著的火箭直指城門。
“咚！咚！”間門經受不住這猛烈的撞擊，隨時都可能倒下。
傾盆大雨嘩嘩地下，洗涮著幽州諸多血汙，隨之東流。
南城城牆上，耶律倍傲立，那身銀色的鎧甲在電閃雷鳴的雨夜顯得如同天神下凡塵，長劍上滴噠著鮮血，任何想阻擋他進城的幽州兵都命喪黃泉，他儒雅的臉上有著微微的笑意。
他接過旗官手中的大旗，那是他的帥旗，銀色底紋，上麵繡有一隻凶猛的虎，繡有百獸之王的條形虎旗。
耶律倍將他的帥旗重重地插在幽州城牆上。
這是曆史性的一刻，他，契丹帝國的皇太子、契丹帝國天皇帝耶律阿保機欽點的人皇王耶律倍，以榮耀木葉神山的太陽神後裔，在契丹帝國開國傲立於東北亞時，在契丹帝國建國後的神冊二年，以光輝的虎旗奉獻給木葉神山二聖。
耶律倍退後一步，驕傲地看著那麵在暴風雨中招展的虎繡帥旗。
“劈啪！”一個震天炸雷在虎旗上方落下。
耶律倍一震，虎旗被雷電擊中，燃燒起來。
“旗官拿旗來！”耶律倍大怒。
他是契丹人皇王。他將代表上天神意的契丹虎旗插在這幽州城牆上，難道不是嗎？
風突然靜止。大雨在這一刻輕輕地落下。雷電無聲。
所有的契丹軍，城牆上數百契丹軍麵露駭異，轉頭看著遠處。
那裏，一群人正昂首挺胸走上城牆，不懼風雨，不畏死亡，打頭的是一個身著五彩華服、如同天神一樣的天使正款款而來。
在這血流成河、暴風雨如晦的夜晚，在這契丹兵殺人如麻的夜晚，她款款而來。那身美麗的五彩華服如同神的光暈一樣籠罩著她，熠熠生輝，光芒萬丈。而在她身後，是數百幽州普通百姓，傷兵，諸多教眾，甚至乞丐。
她們迎著殺紅了眼的契丹兵走上城牆，在暴雨如注的夜晚，如同天神一樣出現在這幽州城牆上。
耶律倍和眾多的契丹兵一樣，傻傻的看著那個身著五彩華服的女子。
她似乎沒有看見遠處那麵正在燃燒的契丹虎旗，似乎沒有看見百步之外提著滴血長劍的耶律倍。
耶律倍像中了魔一樣，怔怔在望著那支隊伍，望著那個身著五彩華服的女子，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一個籠罩在銀白色玉光暈中的孩子。
“幽州的勇士們！”耶律倍看著那個身著五彩華服的女子站上城垛高處，麵向西方，這使得耶律倍能清楚地看見她的五官。
她是如此高貴，如此美麗萬方，如此攝人心魂！她如天仙下凡，如林中仙子，如夢如幻地出現在這片鮮血浸泡的城牆上，卻渾身不染血腥氣。
“幽州的勇士們！”她高喊道，“拿起你們的劍，站起來！契丹人正在入侵我們的家園，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將成為我們戰勝契丹人的力量！拿起你們的劍，堅持到底！
如我們能贏，我們將迎來更大的榮耀！如我們必輸，那死在這城牆上也沒有什麽不好的。沒有準備好死亡的人，他就不配生！現在我們準備好了迎接死亡！如果幽州今夜必破，我們將以鮮血奉獻給我們這一片土地！”
雨水順著她的臉往下流淌，她沒有去揩擦，她昂首挺立，如同天神一樣光芒四射，渾身籠罩在神聖的光暈裏。
“站起來！拿起劍！”她身邊的男人、女人、傷兵、教眾和乞丐發出整齊劃一的怒吼。
“站起來！拿起劍！”倒在血泊中的郭小拽迷糊著雙眼，嘴裏喃喃地吼道。
一個趴在地上的幽州兵拄著刀柄艱難地站起來，一個斷了腿的幽州兵依著城牆根努力地站起來，一個倒在地上的傷兵睜開眼睛，滿臉血汙。
傾盆大雨中，無數的幽州兵站起來。
血人似的幽州兵站立在前，那些女人、傷兵、教眾和乞丐在後，形成一團強大的人牆。
耶律倍身邊的契丹兵反映過來，搭弓瞄準，大吼：“盾牆！”
數百契丹兵圍攏過來，組成一道堅不可摧的盾牆，前排的紛紛抽出狼刀，後排的搭箭拉弓，與那站立在城牆上的陌生隊伍對恃著。
“劈啪！”又一個炸雷伴隨著閃電到來。在閃電清楚地照亮那華服女子的刹那，耶律倍的眼睛如同失眠一樣，他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女子將孩子高舉向天！
在那一刹那，耶律倍的心停止跳動！她要將孩子獻祭於天神！
他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前進一大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五彩華服女子和她懷中的孩童。他清楚地看見摟抱著孩子的那雙小手裏拿著一把匕首！
“不，不準射箭！”他大聲喊道！耶律倍對所有的契丹兵喊道。那名本已搭弓瞄準的契丹兵放下弓箭，抽出狼刀。
她似乎也看見了他，幾乎是在看見他的那刹那，她就確定了他的身份。沒來由地明白他瘋狂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她，他是在看她手中的孩童！
“退兵三百裏！隻要契丹人走到我腳下，我絕不苟活！”
耶律倍聽到了她的喊聲！不，是讀出了她的唇語。
她還在說別的話，是什麽呢？耶律倍死盯著她的嘴唇。看著那張嘴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幾個陌生的字詞。
為什麽要退兵三百裏？她沒有說，似乎她認為耶律倍明白理由！
“退兵三百裏！”身著五彩華服的女子大聲吼道，瓢潑大雨淋透了她的全身，她高高地舉起懷中的嬰兒，雨水淋濕了她的頭發。
“哇哇哇！”被雨水淋著的孩童大聲哭叫著，那聲音似乎穿過漫天的大雨，聲聲聽在耶律倍耳裏如撕心裂肺。
“哇哇哇！”小狼淒厲地啼哭著，手腳亂踢，僅穿一件紅肚兜的脖子上垂下一條C形龍玦，一團玉光中輕輕晃蕩。
“劈啪！”一道閃電再次襲來，發出刺人的強光。
耶律倍在閃電再次照亮她的刹那，於萬丈光芒中看到了她身後的木葉神山，看到了她身後偉立的奇首可汗和奇首可敦。
他看到那萬丈光芒中的二聖在對他耳語：還子予你，完璧歸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