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出殯
氤氳起洞壑,遙裔匝平疇。
道道招魂幡在濃霧中漸漸而來,靈紙鋪天蓋地,四具黑漆樺木棺材從陸府抬出,全身著重孝的陸子軒、子薇扶靈柩而行,後麵跟著鳳兒、翠兒以及陸府人等,再其後是陸子軒的部屬,郭小拽的部屬,馬化平的部屬。
盧少羽著百姓衣服帶著幾個部屬走到後麵。
高大舉和三五個心樓死囚也跟在後麵。
一些乞丐、平民和道教、佛門弟子也走在送葬隊伍中。
萬神殿居士也尾隨其後。
襖教教眾經過衛城一戰死傷數百,摩坷大薩寶也在與耶律倍對陣時化為一灘血水,經此一役尚末恢複,但仍有數十人加入到陸府出殯隊伍中。畢竟,陸李氏是襖教幽州密宗首領。
這支混合著士兵、平民、教眾、乞丐、各民族百姓的逶邐人流從大街上緩慢流出,輾轉向南城門而去。
濃霧中的南城門此時洞開,整齊地排列著原幽州陸士航部下。
周德威的追風青雲刀上係著一絲白巾,以示對陸士航的祭奠。
周德威部屬、陸家軍的長槍長戟上都係有白色絲巾。
晉王李存勖率領一幹文臣武將默立於大門前。
“如此濃霧,晉王還親自來對陸士航父子送行,可見得咱們晉王是個體恤士卒的王爺。唉,真擔心晉王你的身體啊。”秋官很是憐惜地看了一眼濃霧中的晉王。
“我這也是著實擔心晉王的龍體,所以特地給晉王拿了一件素色的大氈備用。”郭官有些得意地朝後呼道:“拿上來。”
一個小太監手捧著一件黑衣大氈碎步跑來。
秋官眼睛瞪得如銅鈴。
郭官朝秋官笑笑,給晉王披上大氈。
高大英武的晉王披上黑色的大氈更是顯得英氣逼人。
陸士航靈柩緩緩到大門前。
百官都低頭向陸士航父子、夫妻致哀。
陸家軍、周德威軍都將長矛長戟低垂,以示對這位衛城戰中的英雄致敬。
死者為尊為大。
晉王從秋官捧來的靈紙中抓起一把輕揚,靈紙飄飛,片片落在陸士航靈柩上。
靈柩安置在小陽山萬神殿中。
送葬人等俱已四散。
子薇眾人到山下為陸士航父子、夫妻焚燒靈紙。
“也就是說此後我一年四季來祭奠的都是你的父母,你那叛國者父親也配享我的祭祀?”陸子軒瞧著盧少羽冷言相對。
“我此後一生來祭奠我父母也是在祭奠陸將軍夫妻啊,至少名義上是如此。”盧少羽也反唇相譏,“你以為我願意嗎?”
“你現在可以把你父母從我叔叔和嬸嬸的棺中起出來呀你!”陸子軒憤怒地嚷嚷道。
“得,你們小聲點吵好不好?保不定這身後不遠就有周將軍或晉王的斥候聽到,你們倆誰都甭想活啦。”衛禮勸道。
“嘿嘿,才出葬就想吵啦?要不要打上一架解解氣?”韃吉特幸災樂禍地添油加醋。
“說實話呢,我也想把盧文進那賊千刀萬剮,他設計陷害我進心樓呆了十年,還霸占了我的老婆和兒子。”高大舉大大咧咧地說。
盧少羽回頭瞪眼。
高大舉看到了盧少羽的臉色,立馬又說道:“不過呢,反正他都死了,你再殺他千百刀解氣嗎?管他死在哪裏反正就是已經死了,咱們就消消氣吧。”
“你說得倒輕巧,他又不是呆在你父親的棺裏!”陸子軒顯然對高大舉這種和稀泥非常不滿。
“那他是我兒子,可他姓盧不姓高,你以為我不虧嗎我?”高大舉指著盧少羽氣哼哼地說。
這下可捅了盧少羽的痛處了,他回過頭時手中已是排駑在手對準高大舉。
高大舉一愣,立馬舉手投降:“好吧老祖宗,我說錯了,我這大嘴巴說錯了,以後再說錯你就射啊,歪管中不中你射就是。”
眾人見了高大舉那麽一個雄糾糾的漢子,卻拿他瘦小的兒子無法,反而事事都隻能唯唯諾諾,也覺得頗有些可笑。
衛禮站起來環顧四周,對眾人說:“該何去何從得現在決定,你們還要在這裏吵的話我就不陪你們等死了。”
子薇站起來朝陸子軒施禮:“義兄,今日之事相信娘親不會責怪我們的,畢竟娘親在她喜歡的地方。以後諸事萬望義兄替小妹成全,三朝七朝替小妹向義父、娘親和兩位故去的義兄祭祀。”
言罷,子薇向陸子軒端端地跪下去,三跪。
“這也是我的份內事,我也沒雜怪你的。”陸子軒無奈地說完來扶子薇。
子薇不起身,卻拉小狼過來一起跪在地上,教小狼向陸子軒行禮:“謝謝安克的救命恩。此後若安克有吩咐萬不得違逆!”
小狼有樣學樣地向陸子軒行禮,嘴裏卻隻會說:“謝謝,安克”幾個字。
“什麽叫安克?”衛禮忙道,“問清了再行禮不遲。”
鳳兒嬌笑:“子薇公主自創的稱呼,就是叔叔的意思。”
“哦,是叔叔啊,那行,繼續安克吧。”衛禮讓開。
子薇橫他一眼,讓小狼行禮如儀。
陸子軒歎氣:“也枉了我這個軍中出生的人,對你們卻是毫無辦法,打不得罵不得,不管更不行,隻怕這一生也要毀在今日之舉上了。”
鳳兒、翠兒過來向陸子軒行禮,眼淚汪汪地三叩首,欲語還休愁更愁。
白芷也走過來大大咧咧地給陸子軒行禮:“陸少將軍,替我給夫人多上柱香,白芷謝謝她啦。”
白芷始終不知道陸李氏曾給她下毒之事。
陸子軒點點頭。
“不知道這樣拜下去太陽是否會出來?陸夫人是否會死而複生?”衛禮瞧瞧天色喃喃地道。
子薇對子軒點頭再見:“義兄回城後小心應對周將軍和晉王,萬不可大意。”
陸子軒答道:“我知道。我隻說你等傷心過度,要在萬神殿略事休息,我先行回城。”
陸子軒轉身往回城的路上去。
衛禮攬了小才子走開去說了什麽,然後放開小才子,又走到老陸頭麵前輕聲說了兩句。
兩人直點頭。
小才子和老陸頭快步跑上跟上陸子軒。
“喂,等一下。”盧少羽對陸子軒吼道,手一揚,一箭落在陸子軒腳下。
箭簇上有張字條。
陸子軒撿起來欲展開。
盧少羽吼道:“回家後看。”
陸子軒才不吃他那一套,當著眾人的麵就展開。
那上麵寫著幾個字:“我所有的財產都在陸夫人內宅,當為陸夫人祭禮。”
陸子軒冷哼一聲,走進濃霧中。
衛禮朝著高大舉皺眉:“這個——誰誰,你還不回城嗎?”
高大舉很不解地說:“誰說我要回城了?”
“嘿,”衛禮瞧瞧眾人,回頭看著高大舉,“你不回城難道有何企圖?”
高大舉也莫名其妙地說:“我沒企圖呀,我就跟著我小子呀,這他還沒走我哪能走呢?”
盧少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走過來直直地對著高大舉說:“你,回城。”
他的話裏冷冰冰的,既不稱呼高大舉為父親,甚至都沒有一個好臉色。
高大舉仰頭望天,再伸手掏掏耳朵,表示沒有聽清。
“回城,聽到沒有?”盧少羽再次說道。
盧少羽根本就沒打算過要認高大舉為父親,哪怕眾人叫他為叛國者之子也認,但就是不認這個勇武過人的親生父親。
高大舉扭頭看著天空一行大雁飛過,自言自語說:“這大雁都在自由飛翔,我也要過點自由日子了。”
這父子兩人是拗上了,一個裝腔作勢,一個裝聾作啞。
子薇眾人也懶得再看他父子鬧別扭了,就上前與盧少羽作禮道別:“盧少將軍你多保重。”
盧少羽點點頭,也不對子薇說什麽。
子薇有點尷尬,等了等,終覺無趣地走開。
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現在,就是大家散席的時候了。
鳳兒、翠兒走上前向盧少羽道別:“盧少將軍保重。請多為陸將軍、夫人上香祭祀。”
盧少羽淡淡點頭:“那是自然,不勞兩位姐姐吩咐。”
鳳兒、翠兒退下。
白芷看看四周,走到盧少羽麵前說了一句“盧少將軍保重”然後逃也似地跟上子薇。
“他其實心中有苦。以前肯定不是這樣的。”子薇喃喃地自言自語。
“你說盧少將軍嗎?”白芷回頭望望盧少羽,她心裏始終有些怕盧少羽。
“我前兩次見他時他還會說笑話,也是一個機智的少年。可惜了被生生折騰成一個鬱鬱寡歡的少年。”子薇歎道。
盧少羽一天之間失去父親和娘親,而且不能為人所道,子薇也就諒解他那乖戾的脾氣。
“她們是五個人啦。”韃吉特望著前後四個女子和小狼,有點疑惑,不知雜辦。
“所以她們會跟我走,不會跟你回粟特。你還是獨自回你的粟特吧。”衛禮趕上韃吉特,認真地說。
“可是我一個人回去,我家公主會罵我的,她說過讓我來找到甄小姐的。我哪知甄小姐現在也是公主了,身邊一下子有五個人了。這雜辦呢?”韃吉特很為難。
兩人正在爭論不休,盧少羽已經快步超過他們。
“喂,你幹嘛來?”衛禮嚷道。
盧少羽駐步看他:“走路。”
“我是說你回城怎麽走到這來了?”衛禮有點預感什麽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回城了?”盧少羽反問道。
衛禮顯然沒料道盧少羽會這樣回答,驀地明白了什麽:“你要——”他指指前麵的子薇,“不會吧你?”
“現在會了。”盧少羽冷冷地說,然後甩開大步去追子薇。
“喂,這是怎麽回事?”韃吉特看到又多了一個人,簡直覺得莫名其妙,高大舉正放開大步超過他。
“我得跟上他,他走哪我走哪。”高大舉朝韃吉特咧開嘴笑,指指前麵的盧少羽。
這高大舉現在隨時隨地都在向人宣告他是盧少羽的親生父親。
前麵的幾個女人停下腳步,看著後麵的四個男人邊吵邊跟上來,同樣覺得莫名其妙:“你們這是幹嘛呢?”
四個男人異口同聲地說:“跟你們一起走啊。”
四個男人尷尬地相互怒目而視,然後回過頭來對著子薇四個女人一起皮笑肉不笑:“反正也沒地方去,大家一路也好作伴是不是?”
是啊是啊。作伴好啊作伴好啊。
四人彼此嬉皮笑臉地相互調笑。
子薇撇撇嘴,站立不動:“你們確定要跟上我們嗎?你們知道我去哪裏後仍要跟上我嗎?”
“你去哪裏?”四人仍是異口同聲地問。
“去老房山。”子薇平靜地說。
數天前,契丹軍在幽州之北老房山一帶設伏,以佯敗引誘晉軍入伏,不料卻被晉王李存勖的大太保李嗣源、著名大將閻寶、符存審以及李嗣源養子李從坷等人反埋伏。
契丹軍號稱三十萬,而晉軍僅區區五萬人,雙方在此殊死搏鬥。
老房山伏擊和反伏擊戰進行了兩天兩夜,契丹軍留下一萬餘屍體和數萬馬匹慌張北逃。而晉軍盡管取得了勝利,卻也死傷數千兵馬。
現在,老房山戰役傳奇故事迅捷流傳,中土、西域和新羅、高句麗人都聽聞這一傳奇。
老房山至今屍骨累累,戰馬悲鳴。
四人再次對視一眼。
衛禮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問一下親愛的幽州公主去那裏幹什麽嗎?”
子薇歎口氣:“把小狼還給他父親。”
“什麽?!”眾人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