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輕輕掠過,蘆葦輕搖,蘆花如絮輕飛。
一群水鳥在江邊喧鬧,淩空飛舞,那是斑頭雁在準備長途南遷的最後一次盛宴,此別經年,它們再回到這故居時已是來年春暖花開。
紅嘴鷗伸長漂亮而醒目的深紅色喙嘴,揚起淨白眼圈裏那雙黑色的眸子嘎嘎地叫著,尋找秋天最後的食物來滋養自己,以渡過漫長而寒冷的冬天。
有著尖細長腳的水雉鳥在睡蓮和荷葉上跳躍,喵喵喵,它們嘴裏發出似貓一樣的叫聲,那姿勢優美而高雅,如同水中芭蕾舞一樣,總是令人百看不厭。
江麵上有一層如煙薄霧,似真似幻。木船上的漁人搖著歸櫓,槳聲悠悠,“哦噢哦噢”,漁人唱起曲兒,吼起船幫曲子。
遠處的歸船收起漁網,扯開喉嚨應和著漁曲,“哦噢哦噢”,一聲比一聲高。
公元920年的深秋,在陣陣蘆花輕飄中緩緩而來。
在晉陽宮中交泰殿裏,晉王李存勖的文武大臣正群情高昂。
此時的晉國,是中原十數王國中最具勢力的大國,仍奉大唐旗幟,仍用大唐天佑年號,仍尊大唐先祖供養大唐皇室人員,這些舉措使得晉王手下不僅良將群聚,且擁有眾多的大唐遺臣。
七十多歲的張承業恭謹地侍立在晉王李存勖身邊,作為一名內侍。但晉國上下人等均知這位張公公位居晉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作為老晉王李克用的托孤重臣,他對晉王有著無可比擬的忠誠。
張承業原姓康,自幼淨身入唐宮,因被內常侍張泰收為養子,因此改姓張。張承業以無可指責的才能和對皇室的忠誠,得以在大唐宮中屢屢升任,成為不可多得的一名軍事、財政、行政通才。
張承業在乾寧三年公元896年隴西郡王李茂貞攻打長安時,因安排唐照宗逃難太原的事宜與李克用交好,雖唐照宗最終逃往華州並未前往太原,卻讓李克用自此對張承業刮目相看。
天複三年宰相崔胤在朝中大肆誅殺宦官,又命各節度使誅殺當地監軍和宦官。由於大唐自建立以來便例行由皇宮派宦官往各節度使擔任監軍,所以此令一下,大唐宦官無有複存。
李克用不忍心誅殺張承業,將他藏在斛律寺中,並殺死一個罪囚以充其人,張承業得以幸免於死。
天佑四年公元907年,朱溫代唐稱帝建立梁朝,定都汴州,李克用不服,仍沿用大唐年號,並公開打出大唐旗幟,以複興唐朝為名與梁對抗,任命張承業為河東監軍。
從此,張承業對李克用竭力效忠,至死不渝。
天佑五年,李克用臨死之際,遺命張承業與親弟弟李克定、大將李存璋、吳珙輔共同輔助李存勖,他臨終前最句一句話是對張承業等人說:“我把亞子托付給你們了。”
亞子,即李克用的小名,意即亞其子。
張承業把痛哭中的李存勖扶到大殿上接受眾將參拜,讓其襲任河東節度使、晉王。
張承業一生以輔佐晉王為己任,助年僅二十三歲的李存勖平息叔叔李克寧的叛亂,在潞州、柏鄉等與梁交戰中取勝,支持解圍幽州,屢建功勳。
公元917年與契丹幽州之戰勝後,李存勖拜張承業為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封燕國公。
“奴才認為王爺魏州可攻,但卻不能登基稱帝!”此時,站在李存勖側邊的張承業緩緩走到晉王麵前,不急不徐地說。
“啥?”
“你這老奴才是啥意思?”
張承業話一出口,便遭到朝中眾將的反對,眾人口水四濺,唾沫橫飛。
張承業未置一言,隻是平靜地站著。
隆鼻寬頰,下頜精心修理過的絡腮胡,眼眶深邃的晉王盯著張承業,不怒而威。
“魏州……龍氣地傑,自古兵家必爭。燕國公認為此地不是首選?”晉王輕輕地撚著胡須問。
“非也。老奴認為,大王自先王在世,便以光複大唐為己任,天下諸侯們浴血奮戰,所為非大王稱帝。而今大王欲自取帝位,竊以為對天下不義。老奴懇請王爺三思。”張承業言輕而義重。
“你這老匹夫,你放眼天下,誰還在為大唐而戰?”李嗣源養子、女婿石敬塘吼道。
李嗣源回頭瞪了石敬塘一眼,示意他閉嘴,站出隊列說:
“中原大地上,除梁外,東南尚有吳、吳越、楚,西南有蜀,西北是岐,東北是燕、趙,還有許多割據的節度度,如清海節度使、靜海節度使、荊南節度使、朔方節度使、以及定難節度使等等。
縱觀現在天下何其紛亂,即便我晉國不稱帝,天下稱帝者也有十數之多,取唐而代之已是大勢所趨。燕國公忠孝節義堪稱千古,何不讚同晉王此意?”
這李嗣源原是老晉王的大太保,為人穩重,性情寬和,他今天站出來說話也不知是為了維護義子口出惡言還是內心支持晉王稱帝?
晉王看著義叔李嗣源微笑,似乎在支持義叔,實則內心卻在猜測義叔的真實用意。
“眾愛卿各抒見己,本王悉聽、悉聽。”晉王麵不動色。
成德節度使李嗣源驍勇善戰,是幽州之戰中取勝的關鍵戰將,他一開口,幾乎所有的戰將都出列附議。
內中又站出一位英俊的小將,外表溫文爾雅,出言卻甚是得理:
“末將以為,我王在中原大地英雄之名,領十萬雄師,擁大唐皇族十年,但王爺並非大唐皇室之後,實不必為大唐再灑血奮戰。”
這人便是李嗣源的養子李從坷,在幽州解圍戰中老房山一役建有奇功,率軍從崇山峻嶺包抄阿保機,並奮勇當先,與李嗣源一起擊退契丹人的多次堵截,得以全勝而歸。
晉王李存勖放眼望去,堂下眾人都在交頭接耳,大多都支持登基稱帝,卻沒有人站出來支持張承業的反對意見。
晉王將眼光轉向另一邊,晉國最重要的謀臣、中門副使郭崇韜在如此重大事情上卻不置一言,頗有些悠閑的東張西望。
中門副使郭崇韜不反對也不讚成,他身邊的一應重臣也不反對不讚成,似乎是否登基稱帝此等國家大事與己不相幹。
中門使孟知祥也一聲不吭,他是老晉王李克用的侄婿,李存勖一直非常重視他的各項建議。
“中門使、中門副使可有對本王說的?”突然之間,李存勖將眼光轉向那悠哉遊哉的兩位重臣,戲謔的口吻讓人嚇一跳。
郭崇韜倒也不慌張,斂斂衣袖,整整衣冠,對晉王恭敬地說道,“晉王雄才大略堪稱曠世之才。如今正有一機會,可讓我沙陀雄軍再展威名。”
這郭崇韜一出口,眾人立即停止爭吵不休,被他所吸引:“什麽事?什麽機會?”
“各位深知,這自天佑九年六月,郢王朱友珪在西都洛陽發動政變,弑殺朱溫。他矯造遺詔,命供奉官丁昭溥趕赴東京汴州,密令朱友貞殺死博王朱友文後稱帝。
朱友貞被任命為檢校司徒、東京留守,並代理開封府尹。當時,朱友珪通過政變弑父而登位,有虧忠孝,因而未能得到功臣宿將的擁戴。朱友貞與姐夫趙岩、表兄袁象先密謀政變,伺機推翻朱友珪。
天佑十年二月,朱友貞用計策反屯駐東京的禁軍龍驤軍,洛陽趙岩、袁象起事。袁象先率禁軍衝入宮城,誅殺朱友珪,控製了洛陽。但朱友貞卻堅持要在東京稱帝。
凡此十來年間,梁國已經三朝,君臣不和,將相不睦。而我晉國卻國力日增,沙陀軍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梁冀王、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年初襲擊同州,驅逐節度使程全暉,請求兼任,朱友貞不允許,朱友謙有心與我從修舊好,此乃我等拿下梁賊的大好時機。至於稱帝與否後議,如此不是甚好嗎?”
張承業瞪大眼睛望向郭崇韜。
郭崇韜對張承業瞪眼視若無睹。
“微臣附議。“孟知祥恭身說道。
晉王眯起眼睛看向張承業和孟知祥,麵露不悅:這些小人,如果我都能看出他們串通一氣,李嗣源等人難道看不出?
“吾與梁賊為世仇,誓當滅此亂世賊子。隻是這朱友謙乃反複小人,在吾與梁賊之間已反複多次,不信於天下。”李嗣源沉思著說。
晉王李存勖豁達地一笑:義叔父終究還是為國家著想,沒有再堅持登基稱帝,一聽說有機會滅梁便操心戰事,可知他一心為國。
“叔叔你何以為好計?”晉王略傾身子望著李嗣源。
“臣有一計,不知可否?”李嗣源沉思片刻,向李存勖說道。
“叔叔但說無凡。”李存勖臉色開朗,滿臉笑容。
隻要叔叔沒有二心,他何必多此心機?
“西北粟特人部落夾在我與黨項人之機,屢屢襲我商賈大戶,影響我與黨項人貨物運輸,從長久來說也終是我並入黨項人的障礙,不除不快。
即日發兵西至同州,西北暗征粟特和黨項,朱友謙若誠心歸降我晉國便好,如若不誠便取而代之。同州攻下後王爺大舉搬師回朝,卻暗派兵順路神不知鬼不覺地滅了黨項和粟特,此所謂一石三鳥。”
眾將一聽,紛紛叫好:“太好了,這樣一來,可北奪定難,南掠同州。”
李嗣源望向李存勖:“此與中門使郭大人之計同源同途,不知王爺以為如何?”
“隻是,如果朱友貞下旨同意朱友謙兼任的請求,那便如何?”晉王沉思著提出心中疑慮。
“王爺手下千名斥候,還有功勳斥候貓頭鷹隊,可派往梁宮中,以確保梁王朱友貞不會頒旨同意朱友謙兼任。”郭崇韜說。
“貓頭鷹受傷未愈,此怕不能成行。”張承業提醒王爺。
晉王驚訝地看著張承業:“這都多久了,還沒傷愈?”
“隻怕此行非貓頭鷹才行。”李嗣源說。
郭崇韜慢慢地說,“那就是梁國宰相敬翔,他精明計智,防備甚嚴,精於算計,貓頭鷹隊潛入梁國若要成功,首先要防的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