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兩情繾綣(2)
“如果你喜歡夢,那這就是夢。”他攬了她冰涼的纖纖玉手,“為何總是不照顧好你自己卻又拒絕人照顧?”
“皇宮深似海,處處心機,步步驚心,不如獨自清涼,雖然孤獨,總可以放心入睡。”她微笑。
他攬著她緩緩沿著檀木階上走,歎口氣:“這天下,四分五裂,哪有能讓人放心入睡的地方呢?”
她默然。
四處兵亂,八麵戰爭,人命如草芥,眾生營營苟活。
“你知道嗎,有一個地方,沒有戰爭,沒有饑餓,人人都能吃飽飯,人人都有家可歸,窮人和富人的孩子一樣讀書識字,工人做工有休息,農人耕田有糧食,商人經商有貨物——”
他拍拍她的肩膀,認為她又在幻想。
屋裏,熊熊的火爐燒得暖暖的,但屋裏卻沒人,不見一個侍衛和婢女。
“我說的是真的,我見過這樣的地方。”子薇仰起一張笑臉。
他微笑:“我知道,你總是能看見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認得別人不認得的問題——來,先暖暖手,看你這手都凍紅了。”
他拉了她過來,挨近一些火爐,輕輕地揉搓著她的手背。這時的他,如同一位暖心的兄長,如同一位鄰居大哥,沒有逼人的霸氣,沒有殺戮的殘忍,也沒有君臨天下的威武。
一隻手暖和了,他又將她另一隻手輕輕揉搓。
她看著他的側臉,臉上浮起一絲淺笑。
認識這麽多年來,似乎才第一次認真端詳他。
這個偉大的君王年齡不到四十歲,但額上竟有無數的皺紋,他的眼睛盯著火爐,似乎在看熊熊燃燒的炭火,但不知為什麽,她覺得他在看她,哪怕他的眼睛並未轉過來。
果然,他輕輕地說:“今天下午,後宮妃嬪和官署都起程了,我也出了城門。我一直在想我忘記了什麽事沒做,我覺得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做,至到傍晚,我才想起來,我忘記了什麽事。”
“忘記了什麽事?”子薇平靜地問。
“有人托我轉交一件禮物給你。我忘記了。我居然忘記了。所以,我必須回來,所以,我就又回到晉陽。”他說。
他是一個驕傲的男人,一個偉大的君主,不管他的來,或如他的去,總有一個不能不來或不能不去的理由。
她淡淡地說:“哦,是誰給我的禮物?”她以為是他給的。畢竟,這天下最能給她禮物的就是他。
他從懷裏掏出一卷軸,遞給她。
她展開,有些莫名其妙。是一幅仕女圖,圖中那人有曼妙的身材,似是而非的衣著,卻沒有五官。隻是,在臉部那裏寫有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我的姐姐”,落款為耶律兀欲。
子薇看著那個陌生的落款,有些吃驚:“這是小狼畫的?畫的我嗎?”
他得意地笑:“耶律兀欲,契丹帝國永康王,契丹帝國皇太子之子,耶律阿保機之皇長孫。漢名,小狼。此前朕特派門中史孟知祥前去契丹知會我大唐複國和官署重置之事,特意叮囑他會會永康王。”
子薇有些激動:“你特意叮囑中門史找小狼?小狼他還記得我嗎?”
他朝那畫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記掛著小狼。這就是他畫的,他是永康王了。他說他永遠無法畫他心中最美的姐姐,所以,他所有的畫都沒有你的五官,都隻寫著我的姐姐幾個字。”
子薇撫摸著畫紙,一寸一寸,眼裏泛些絲許淚花:“他多大了?哦,他七歲了,長多高了?會識字了吧?也會射箭了吧?”
“這些,中門史都特意問了也記下了,朕怕他會記錯,都交待他要書記。”
他遞給她另一個卷軸:“這是永康王的自畫像。”
子薇接過展開,畫軸上是一個英武的契丹少年,張弓引弦。
子薇心潮起伏,一滴淚水悄然滑落,喃喃自語:“我的小狼,他都這麽大了。”
“你的小狼特意要中門史轉告你,說契丹皇太子允諾了他十二歲便可以來看你,要你好好吃飯好好長大,他要來娶你。”
子薇難為情地笑,“這個小狼,才七歲呢。”
他也大笑:“所以,朕讓中門史下次出使契丹時一定要轉告永康王:讓你娘早生你二十年吧。”
子薇也大笑。
他們兩人相視而笑,喜悅的笑聲在毓章宮裏蕩漾,慢慢溢出小鍾山,流淌到**中,一泄千裏。
他看著她的眼,看到她心裏去:“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隻要你開心。你想要沒有戰爭和殺戮,朕就讓你遠離戰爭和殺戮;你想要去看小狼,朕就派你去契丹出使,可好?”
她吸一口氣,閉眼輕輕地說:“我想要的,始終都是一個全心全意的愛人,唯求歲月靜好。”
“如果沒有你,就算擁有全天下又如何?隻要你安寧,我縱算殺遍全天下身首分家也心甘。”
她伸手捂了他的嘴。
靜靜的世界裏,他們走遍千山萬水,走過所有的世俗和坎坷,隻有此刻,他們才能完全地擁有對方。
火爐裏熊熊燃燒著炭火。
第二天清晨,毓章宮侍衛接到三命令:毓章宮為冷宮,著增加二十名侍衛;不論貴賤,任何人不得毓章宮允許不得進入;毓章宮主子若要外出,十騎侍衛隨行。
新的侍衛長由大唐同光皇帝李存勖的親兵指揮使郭小拽擔任。
“這是怎麽啦?不是說冷宮嗎?怎麽又增加了這麽多侍衛?”一名侍衛很不解。
“陛下的旨令,你問什麽問?”
“十騎隨從,這是什麽級別啊?”另一名侍衛又問。
“不知道啊。如果是按妃嬪的妃階來說,應當是太監和宮女;如果是按官署的官階來說,那是王爺的隨從數吧?可這毓章宮主子不是官署呀?”
官道上馳來的新任侍衛長郭小拽冷著臉吼道:“再議論主子的,一律十軍棍。”
“諾。”眾侍衛嚇得立即挺直肩膀。
“小姐,公主,皇妃,現在我該當怎麽稱呼呢?”鳳兒一邊做繡工一邊自言自語。
“那個,不是有旨意不準在她麵前提任何事嗎?”翠兒瞧瞧遠處,見子薇正坐在亭子裏倚著胳膊想心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陛下在時我又沒有提個半個字。”鳳兒咧咧嘴,“現在他回魏州了,這毓章宮又是我們倆人的天下了。”
“得,還我們倆人呢。那位呢?”翠兒笑,朝子薇點點頭。
“她,不就是正在想嗎,到底是繼續叫她小姐還是公主?還是叫皇妃?”
“陛下走時吩咐了,她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反正稱呼又改變不了什麽的。你要再讓她背了包袱,改天看陛下怎麽治你。”
“我哪敢啊。我們這主子也怪了,一個人想問題總是想不通,如果她早和陛下好了,我們也不致於在這毓章宮冷宮這麽些年了吧?”鳳兒笑嘻嘻地說。
“你還說!要是她聽到了一個不樂意了,和陛下鬧翻了,有你好看的。”
“才不會呢,你沒發現嗎?她那是想不通,現在想通了,估計誰也拉她不回了吧?就一根筋。”
“好啊你,又說我們主子一根筋!看我不告你狀。”
“你告也沒用,她那整個心思估計都在離開的陛下身上晃呢。”
兩人悄悄地走到子薇麵前,見子薇雖眼看著滿園冬景,可是心思卻不在,傻癡癡地。
鳳兒伸手在子薇眼前輕輕晃。
子薇嚇了一跳,收回神。
“怎麽啦你們?”
鳳兒和翠兒神秘兮兮的對望一眼,嚴肅認真地說:“我們有個問題想請教公主。”
翠兒也一本正經地說:“我也有問題。”
子薇指指旁邊:“坐啊你們。什麽問題?”
鳳兒想了想,朝子薇眨眨眼:“我在和翠兒打賭咱們的陛下現在走到哪裏了?”
子薇一愣,臉紅:“這我怎麽知道?”
翠兒吼:“鳳兒你別鬧。我先問。”
子薇點點頭:“你說。”
翠兒故作沉思:“我們以後是叫小姐還是公主?我覺得還是應當尊稱皇妃才對!”
子薇氣得騰地站起,作勢要打:“你兩個賤婢!”
鳳兒和翠兒哈哈笑著繞著亭子轉,歡快的笑聲傳出宮門。
郭小拽好奇地早頭往裏看看。從侍衛也紛紛伸出腦袋往裏瞧。
“我從來此值衛,從沒有聽到毓章宮有笑聲啊!”一個侍衛悄聲說。
另一個也不解:“不是說這是冷宮嗎?”
郭小拽大吼:“所有人聽令,不得偷看偷聽,不得外傳任何信息,違者一律杖責!”
“諾。”眾侍衛一挺身板,響亮地回答。
鳳兒和翠兒抱著子薇笑得喘不過氣來。
子薇平息一下心情,點著兩個丫頭的額頭說:“你們兩個記好,不管在外還是在內,都隻能依著原來的稱呼,不能讓人知道陛下來過。”
鳳兒不解:“為什麽呀?晉陽宮中都在看我們毓章宮笑話,這陛下聖恩浩蕩,我們為什麽不能說呀?”
翠兒也問:“公主你現在是名符其實的皇妃,我們為什麽不能揚眉吐氣了?”
子薇嗔怪地說:“你們呀,你們忘記白芷是怎麽死的了嗎?這皇宮大院,稍不注意就會惹禍上身。我還想著為白芷報仇呢。隻有低調,我們才能查出真凶。”
鳳兒低頭:“前年張公公來時話頭直指葉昭容,難道公主你也懷疑是她嗎?”
“總之,我們一切如常。我們仍是冷宮,不和任何人往來,這才是保全自己的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