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若無情
本來毅康還覺得白夭夭隻不過是一個被父母寵壞了的嬌小姐,除了有那麽點嘴上功夫和醫藥的能力之外,基本上還是沒有什麽抵抗外界侵害的能力的。所以他帶著昏迷的弘翊跟在白夭夭身邊,實在是有些戰戰兢兢,直到一路行到了白夭夭的房間裏頭,這才多少放下心來。反觀白夭夭一臉輕鬆的樣子,他這膽戰心驚的模樣似乎是有些多慮了。
“來,把這個給他喂下去。”
夭夭在自己的房間裏頭找了一陣,立馬便給了顆藥丸給毅康。毅康抬頭瞧了一眼,隻覺得好像和先前夭夭喂給他的那個藥丸不太一樣。他一手接過,也沒急著放進弘翊嘴裏。
“這是什麽藥?”
他的一句問話果然是遭到了白夭夭的白眼,隻不過現下她正忙著找東西,根本沒時間去和毅康的不信任之感較勁。
“試金散的解藥。你要信不過我,也可以不給他吃。等會咱們倆去抓一個侍女回來,解決了他發作的問題就好了。”
夭夭說到這裏,站起身子豪氣萬丈地指了指自己身後的石門。毅康一聽,立刻明白了這言下之意,趕忙擺了擺手就讓弘翊將那顆乳白色的藥丸給吞了下去。
見到毅康按照自己的話做了,夭夭的臉色明顯好了不少,小巧的嘴唇上還若有似無地掛著一抹笑。
“不過,這藥有安眠的作用。你們在島內期間,我會不定期給他吃這樣的藥。姓馮的,你可別怪我。我這也是為了保險起見,看你這兄弟應該不是善類,多半是跟著你來一起為上件事拿我的吧?”
“我……”
被人戳中目的的毅康臉色一變,連忙想要向白夭夭解釋,卻被她一抬手阻止了。
“行了行了。我又沒說怪你,隻能說,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等出了這島嶼,你們可千萬不要貿然再進來了。天島向來不歡迎外來人,你們朝廷裏的人難道都不知道的麽?”
毅康被夭夭問的一陣尷尬,隻好沉默當場。別說天島的規矩了,就連天島這個地方他們第一次知曉也是從少爺那兒。毅康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叔叔這一回根本就不是玩笑而已,是想要了他的命才對。夭夭見毅康耷拉著腦袋,一幅沮喪的模樣,心裏也很不是滋味。煩躁的她一把將自己找出來的令牌丟到了毅康身上。
“這是……”
手中的令牌雖然用料不高檔,卻做工異常精細。毅康借著洞內燭火,依稀可以瞧見篆刻著的藥王穀三字。
“你且帶著吧。這個橡木牌可以祛除島上很多毒物與藥效,換句話說,戴著他行走,你便是這島上人。”
毅康一愣,萬萬沒想到白夭夭會如此大方,將這麽重要的東西給自己。夭夭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大善人一樣,渾身都不自在。忍不住便上前敲了他一下。
“姓馮的,我給你的恩惠你可得給我記住了。這次你若是帶你的兄弟逃出去了,可別再對我窮追不舍。不然下次見麵,我一定殺了你。”
明明是威脅的話,被白夭夭這鬧脾氣一般的嗓音說出來,不但沒有一絲陰狠的味道,反倒是感覺是小姑娘在撒嬌。毅康為自己這不靠譜的聯想感到有些尷尬又哭笑不得,反映到臉上就是一幅極其複雜的表情。夭夭撇了撇嘴,似乎是看慣了毅康這種奇怪的樣子,索性就不理他了,自顧自地一邊做著手頭的事情,一邊把自己要交待的話給交待完。
“這島會,一般都會開個四五天,今兒個勉強才算一天。你們要走,最好跟著我的人一起走。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這兩天你朋友都不能醒過來,得喂藥給他吃,保護你一個會動的都已經夠嗆了,何況是兩個。你呢,就裝作我的大師兄,那個人你也見過的,一定能夠裝得像。”
“誰?什麽大師兄阿。”
毅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迷茫。白夭夭他都隻不過是一麵之緣,更何況是她身邊的人呢。夭夭聞言,嘴邊噙著詭異的笑容轉過身來,她還沒開口說話,毅康的記憶力忽然就像閃電一般複蘇了。一個黑色冷清的人影落入到他的印象之中,怎麽都無法揮去。
“原來是他!”
毅康恍然大悟,夭夭抿嘴一笑,自然知道既然毅康記起來了,就一定不會錯了。畢竟良清師兄才是將他虜到小院裏的人,既然他記得起來,就一定沒辦法忘記他那冰冷得可以掉渣的臉。
“讓我學他?是不是太難了?”
果不其然,毅康在說著話的同時打了個寒顫,夭夭隻是白了他一眼,並沒有將他微弱的抗議放在眼裏。
“那有什麽難的,隻要繃著臉不說話就成了。我知道你辦得到的,你兄弟和你的命可都在我手裏呢。我們三個人的命還都在那個老妖婆的手裏……”
說到這裏,夭夭正在整理自己衣服的手又停了下來,撇過頭來看了倒在毅康腳邊的李顯一眼。
“姓馮的,你確定他不是你的人麽?我可是要準備把他賣給老妖婆了阿。”
毅康不認識李顯,更不會知道他就是弘翊苦苦追尋的反清複明分子,張雲如的愛徒。若是他知道,一定不會這麽輕易就點了這個頭。夭夭鬆了一口氣,因為這麽一來情況就明朗多了,她也不用費勁去保護三個男人。畢竟,弘翊已經是附帶品,她真正想要保護的,自始至終隻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毅康。
可是,自己怎麽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夭夭並不明白,更不想明白。因為她怕自己一旦弄清楚了,也許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呃,白姑娘,那你打算拿這位公子做些什麽?”
“自然是說咱們抓到逃跑的外來者了,綁著他去領賞啊。這千花散我這回下得可重了,一定以假亂真,讓島姬以為這是他們家的試金散……對了!”
夭夭說得眉飛色舞,毅康卻聽得稀裏糊塗。突然她一跳起來,就往李顯那邊走去,一手揭開了他的麵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之後,這才重新給他戴上。毅康瞧著夭夭老鴇驗貨一樣的表情,忽然全身上下打了個寒顫。
“這小子長得也不錯,看樣子不會枉送性命了。”
說到此,夭夭笑得更是開心了。剛才打鬥的時候她還沒人出來,現下湊近一瞧,居然就是張雲如手下的那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正好,讓島姬好好教導一下他,卻又不會害他性命。隻不過……自己要不要做點手腳,讓他忘記一些事情呢?
夭夭不愧是無雙會的大小姐,真正為自己考慮事情的時候,心思縝密,手段也夠狠辣。一雙逐漸發冷的眼睛再配上那一手凝聚在掌中的陰冷真氣,讓這不大的石洞無端端地氣溫驟降了好幾分。毅康看到,睡在床上依舊沒有意識的弘翊,嘴裏正哈出陣陣白氣。他心裏一著急,趕忙便拉住了夭夭,指尖剛觸摸到她的肌膚的一霎那,毅康隻覺得心裏冷得直發疼,幾乎都要凍暈過去。
“你做什麽呢!”
“算了算了,你都要把他丟給那個女人折騰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何必急於一時呢?”
毅康以為,夭夭是要在那個男人身上打上幾掌,廢了他的武功之類,和夭夭真正的目的,整個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夭夭撲哧一笑,被他憨傻的樣子逗樂了。果真就打消了消除李顯記憶的念頭。
“看在你的份上,就不傷他了。不過……你以後可得給我老實點,不然……”
夭夭傾身上前的時候,毅康本來想躲,聽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果然就乖乖站著不動了。全然就沒發現夭夭現在沒有戴麵具的小臉上,滿是惡作劇的笑容。
“真聽話。姓馮的,你……”
她滿意地拍了拍毅康的肩膀,剛準備說什麽,卻被毅康打斷了。夭夭好奇地回頭看他,見這高大的男人闊步向自己走來心裏也會有些害怕。隻見毅康微微皺著眉頭,一把便抓起了夭夭的右手,夭夭低叫了一聲,下一秒小臉便染滿了紅色,她氣鼓鼓地拚命掙紮,根本就忘記了自己那一身俊俏的好功夫。
“姓馮的,你!”
手心有些癢,那是毅康在她的手掌裏寫字。隨著這筆畫一絲不苟地完成以後,毅康這才抬起頭來放開了夭夭的手。
“我叫逢時。逢君須盡歡的逢,不是姓馮的馮!下次不要叫錯了!”
毅康剛說完這句話,就連自己都覺得訝異。下一次,怎麽可能會有下一次?
下一次自己與之見麵,不是要拿她,便是她要滅口吧。這麽想來,應該還是不見的好。可是一想到這永不相見的可能性,毅康就覺得變扭,更覺得喪氣。所以他把自己的名字給了她,從小他就一直珍視著的名字,是他最親愛的額娘常常喚他的名字。
夭夭抓著自己的右手,張開又收緊,收緊又張開。好像在這一張一合之間,確實能夠看到手心中的逢字可以閃光一樣。不知不覺間,像是銀鈴一般的嗓音竟然是在不斷重複著那個男人的這句話,直至沙啞。
“逢時,逢君須盡歡的逢……你叫逢時……逢時……”
喃喃自語間,躺在冰床上的白術猛然間睜開了金銀色的雙眼。有那麽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生在何處,有股不知道時間是否流逝的茫然。
然而,頃刻間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卻告訴她,剛才那些美好的過往隻不過又是一個夢。白術張開手掌,像是若幹年前做的那樣,在這鬥室的月光下緩緩收緊又張開她晶瑩剔透的手,那個曾經刻進她靈魂裏的字跡,而今卻在鞭笞著她麻木不仁的心。
冷笑,似乎是為了嘲笑她已經幹涸的雙眼。白術默默地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她瞳孔的顏色又恢複了原狀。
她白術再一次從這走火入魔之中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