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夢??
一壺酒,一個人,一把劍,一彎冷月。
弘翊孤身一人,坐在內城邊的香山上,爬上了一顆參天榕樹。聽人說,前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禎,在他的那些祖先破城而入的時候,便是自縊在此。因為有這麽一說,香山榕樹旁,不論有多麽美麗的風景,隻要是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一個皇族願意靠近這裏。弘翊,真的算得上是一個異類。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隻要是遇到了什麽難題一時半會讓他無法找尋到答案,他便會帶著一壺酒來到這兒,喝酒賞月。喝得醉了,還會以酒淋劍,淋漓盡致地突刺砍殺,宛如是沐浴在月光下的戰場惡鬼。
今日,本來弘翊也準備如此,可是當他剛拿著劍跳下樹梢的時候,刺出去的劍招,卻被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給打斷了。
弘翊收回長劍,冷冷地看著那一片白紗翩翩而落。麵前的這女子,似是月光做成的,即便是隱在黑暗裏,黑暗都無法完全擁抱住她應有的光輝。
“怎麽?被放出來了?”
白術盈盈一笑,並不忌諱在他眼前放下麵上白紗。她的睫毛上似乎還綴了不少閃閃發光的東西,就好像是露水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在陽光之下喘息掙紮,維持著最耀眼的美麗一般,弘翊瞧著白術完美的剪影,既沒有後退,也沒有前進。就覺得這個女人太過於虛幻,不屬於任何人,甚至不屬於天地。
弘翊還是沒有說話,更沒有擺出要緝拿她的架勢。這樣的冷靜似乎讓專門來找茬的白術感到了索然無味,她先是撅了撅嘴,爾後身子向上一躍,便又坐到了先前自己隱藏身形的榕樹枝椏上。弘翊從下方仰起頭來往上看,隻看得見一對白如凝脂的俏皮腳丫,正在無聊地前後晃蕩著。
“愛新覺羅弘翊,我本來以為,這一次你是在劫難逃了。可真是奇怪了,那個多疑的皇帝竟然沒有將你給殺了。嗬嗬。”
“你就這麽想我死麽?”
弘翊覺得,自己這樣太奇怪。先前口口聲聲要拿的朝廷要犯就在自己眼前,可是自己現在竟然一點要抓她的心都沒有,甚至於,他根本就沒有因為白術的陷害而生氣過。
聽到弘翊這麽一反問,白術似乎又笑開了。當她笑的時候,她腳上的銀鈴更是叮當作響。弘翊靠在榕樹邊上坐了下來,拿酒仰頭就喝,一抬頭,就可以瞧見那一串被月光染上了一層溫柔的銀鈴。
“嗬嗬,你這人可真有趣。我自然是想要你死,因為你血洗了無雙會,因為是你讓我的母親沉睡在冰棺裏的。愛新覺羅弘翊,你覺得,這些理由還不夠麽?”
“那你今天為何來找我,卻不是去找毅康?既然來找我,為何不是一劍將我給殺了?反而與我這般月下談心?”
弘翊咧開嘴邪邪笑了一下,這話乍聽之下是在調情,若有人真的明白弘翊的性情,便可以知道他是在不服氣,不甘心,甚至在自嘲。
“棒打落水狗,可惜我今天沒帶棍子來,隻好放過你這條狗。”
白術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突然又跳到了弘翊麵前。他與她的距離,隻差分毫,便可以觸碰到她的肌膚,她的發,甚至是她的唇。弘翊緊緊皺著眉頭,就連雙拳都攥緊了。
白術對於男女界限之間的模糊讓弘翊覺得狼狽不堪,他以為白術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才會如此得寸進尺。弘翊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向後退了幾步,一把怒火,燒得他心窩泛著疼。
“哼,我來,是給你打賭的。事先說好,如果你贏了,我便把那些亂黨的動向找來給你,你不用通過少爺,不用通過其他人的幫助,就可以平步青雲。如果你輸了……”
白術故意拖長了尾音,見弘翊一幅無動於衷的模樣,忽然便不說了。
“你想做什麽?你到底想做什麽?”
弘翊眯著眼睛,看著變幻莫測的她,頭一次露出了除了冷淡以外的表情。白術饒有興趣地站在原地打量這他,似乎已經料定了弘翊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弘翊便是恨透了她這樣的表情,才會如此氣急敗壞。
“我說了,我想讓你死。不過,我對落井下石的事情沒興趣,對棒打落水狗也沒興趣。到底接不接受這個賭約,你說了算。若你不想平步青雲,若你不信我會願賭服輸,你大可以不去理會。”
弘翊沉默地望著她,時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識到,白術對她的恨有多深,有多刻骨銘心。她不僅是讓他死,還想讓他心甘情願地死去。如果是一個正常人,一定不會這麽做。如果是一個正常人,也一定不會接受這種明擺著有詐的賭約。可是,他和她都不是用正常二字來衡量的。既然她邀約,他便定然應承,在這看不見的戰場之上,殺得快意,至死方休。
“好,我答應你的打賭。隻是想問,你打算賭什麽。”
“我賭……”
白術抬起眸子,看著天上那一勾冷月,莫名便又懷念起飛來峰上的陽春白雪。弘翊皺著眉頭,一直屏息等著她下麵的話,可是等了很久,白術還是沒有說出來。直到他的耐性快要用盡了,直到那彎冷月又隱入到了墨黑色的雲霧之中,她才繼續剛才這個話題。
“我賭,你一輩子都不會得到皇上重用,得不到他的信任。隻要有半點風吹草動,下一次,你一定會死在他手上。死在你最敬愛的皇上手上。”
弘翊喉頭一窒,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一隻腳踏入了白術精心布置的陷阱裏。他趕忙向前走了幾步,想要問個清楚。這時候雲霧散開,弘翊這才發現,自己抓住的,隻是那一截白紗。絲滑的手感讓弘翊有那麽一瞬間感到了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隻有那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在告訴他,那個賭約真正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