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餘波
在家中久居不出的毅康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由竹筒放置,雪鴿銜來的信。太多的相似細節,幾乎將毅康的淡然處之一舉擊潰。他捏著那幾張薄如蟬翼的絹紙,頃刻間,手心的汗漬便已經將它們一一浸透,就連上頭的字都已經沒了原來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毅康,阿寶禁不住有些膽戰心驚。
“主子,這信上……寫的是什麽?”
“沒什麽,給我燒了它。”
毅康緊緊皺著眉頭,從怔愣間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利落地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下一秒便不帶一絲感情地將之丟給了阿寶。阿寶一手接住,卻根本沒有一點手裏握著固體的感覺,攤開手掌一看,絹紙早就已經化作紙漿,濕了他滿手。
阿寶苦笑,心裏尋思著這下可好,也不用自己絞盡腦汁地去毀屍滅跡了。剛心裏這塊石頭落了地,抬頭卻見進屋子沒多久的毅康又出來了。佩劍在手,殺氣騰騰。
這把被毅康緊緊握在手裏的長劍,還是當初王爺在毅康貝子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送給他的。明明是一把好劍,可是毅康卻一直棄之不用,隻是掛在牆上,全當辟邪。直到不久前,在圍剿欽犯的時候,他手上那把心愛的離魂被人奪了去,這才開始用這把由烏黑色劍鞘禁錮著的佩劍。
阿寶見著他這麽氣勢洶洶的模樣,就一陣心驚膽戰。
“主子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他不顧一切,硬著頭皮攔住了毅康的去路。
“練劍罷了。這麽緊張做什麽?你若不放心,便跟著我去吧。拿著。”
劍鞘飛來,阿寶又不得不去拿。雙手握著這把沉甸甸的物件,隻好便跟著毅康去了。
到了王府院子裏的練武房,房間內果然空無一人。隻有毅恩平日裏用來練習劍術的竹劍和一些其他的武器正歪斜地躺在地板上,在月光的照射下,隱隱透著一片特有的光澤。
毅康負手而立,靜靜站在練武房之中。閉著眼睛的他,感受著這風無雲停,風吹雲走的氣息,瞬間睜開眸子之時,便一下將阿寶手中捧著的劍拔了出來。一道帶著些許銀白的光輝呼嘯而至,順著這拔劍的動作,對著窗外的樹木呼嘯而去。那參天而立的古老榕樹被這勁風戾氣一刮,竟然就像是在狂風之中一般顫栗,待到它再度在祥和的夜裏平靜下來的時候,樹梢上的葉子早就已經落了不少。阿寶側著頭看著這窗外的落葉飛花,禁不住便連連搖頭。
何為殃及池魚,這怕就是殃及池魚了。
毅康一心一意在這不大的空間裏打著劍招,練武房裏長年染著的蠟燭忽明忽暗,最後被他的劍尖輕輕一掃,便利落滅了一排。練武房內,似乎更加黑暗了,隻留下這天上的月光無法憑凡人之力磨滅。毅康凝神而思,正準備用這手中劍舞上下一式的時候,卻因為這一灘如水一般的月光愣住了。
最後,他緩緩站起身來,利落將長劍回了鞘。既沒有傷到阿寶分毫,更沒有損壞這上好的劍鞘。隻不過阿寶在捧著這把劍的時候,分明感受到了長劍回到鞘內的不甘心,這一股子不甘心,讓它長時間的震動嗡鳴,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
“主子。”
阿寶見毅康擦了一把臉又要向外走,心裏便隱隱覺得不妙,趕緊又跟在了身後。
“去把那個信鴿放了吧。”
毅康刻意避開雪鴿二字,是不希望自己無來由地心痛。阿寶一聽這話,禁不住便皺起了眉頭。白術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女人武功非凡,且帶著一群從離錯宮裏頭出來的魑魅魍魎,鬧得內城裏的人人心惶惶。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是拿白小姐過去的習慣來一次又一次地刺傷用情頗深的主子。太多的未知,太多的謎團,太多的驚疑,都因為白姑娘的死訊變得更加匪夷所思,讓人看不清楚真相。就在這種時候,這個白術的出現無疑是毅康要使勁抓住的唯一線索。隻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要來救贖還是要來將毅康也拉入地獄。
“主子……”
阿寶有些不願意照做,他不知道將這雪鴿放回去,會引來什麽樣的後果。平日裏喜怒形於色的毅康,這兩天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如果是以前,阿寶這樣猶豫,一定會惹來他一頓數落。可是現在這個站在黑暗裏,癡癡地望著月光的青年,卻並沒有任何惱怒的情緒顯露在表麵上。
“去吧。放了那隻雪鴿,不是什麽都沒有讓你放在那個竹筒裏麽?我和那個女人沒什麽好說的。隻是不想再看到這熟悉的東西,難受。”
毅康說著,便閉上了眼睛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看樣子,似乎是想要去休息。阿寶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練武房裏,半天都沒有反應,在他腦子裏,毅康的這個命令讓他想了個千萬遍,直到他自己都想不出來這有什麽害處,這才歎了一口氣,準備去照做了。
隻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何其難忘。因為銘記在心,所以難忘。也正因為難忘,便成了死結,放在哪個人的心裏,都永遠不會有輕易解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