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哭麵與笑麵
毅康是在上任幾天以後才到弘翊家裏來的,他的到來,讓怡親王府的所有人都覺得意外,卻又在那一絲絲意外以後,順理成章地接受了。
“毅康,你進去好好和弘翊說說話吧。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兆佳氏說話的聲音極輕,也極其嘶啞,看樣子是哭過好一陣子才能夠平息下來,來見毅康的時候,一雙眼睛都是紅腫的。毅康望著怡親王嫡福晉這幅模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突然見到陪在兆佳氏身邊的弘曉正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著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實在是讓人憐愛。毅康靈機一動,向弘曉招了招手。
弘曉回頭瞧了瞧母親,見她正忙著擦眼淚,也就默默走過去了。
“毅康哥,怎麽了?”
話音剛落,一小包糕點就到了他的手裏,聞著可香,讓他舍不得扔。
“這是家母做來給怡親王王府裏的小孩子們的一點禮物,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就怕您不收。總是哄小孩子高興的,就請您允了這禮物吧,反正也不貴重。”
連弘曉帶禮物,毅康往兆佳氏眼前推了推。兆佳氏一愣,抬頭就見到弘曉滿臉渴望卻不肯吭聲的表情,頓時就沒來由地覺得心疼。她一把將弘曉拉到了自己身邊,輕輕摟著。
“想要吃就吃吧。去看看你那新生下來的妹妹去,把這點心給嬤嬤看看。若是糯米糕,便還是可以喂你妹妹,正好可以磨牙。”
“嗯!”
弘曉聽到母親這麽吩咐了,歡歡喜喜地捧著糕點去了。小孩子一走,二人這才進入正題。
“怡親王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這幾日亂黨漫天都是,弄得京城人心惶惶。他自然也沒辦法閑下來了。”
“哦……那,我去弘翊房裏瞧瞧去了。”
毅康搓了半天的膝蓋,終於想到該怎麽結束這蹩腳的話題。兆佳氏點了點頭,便由著他去了。隻不過毅康覺著進了這怡親王府,就好像總在逃避什麽。
先前急著去看弘翊是為了逃避見兆佳氏為弘翊黯然神傷,眼見到了弘翊門前,他又躊躇著不知道該進去還是不進去。要不是正好弘翊開門來,說不定他還要在他外頭罰站好一會兒。
“既然來了怎麽都不敲門的,進來吧。”
弘翊先是打量了毅康這一身裝扮,那眼神裏頭有什麽毅康還真不敢去深究,隻是低著頭任他打量。直到弘翊看夠了,給自己讓出個一條道來,毅康這才立馬閃身進了他的臥房。
弘翊的臥室擺設與平常無異,照樣香熏繚繞,照樣窗明幾近,不見一絲一毫頹廢亦或者是發泄的痕跡,看得毅康不禁咋舌。若是他碰到這種事情,定然是喝個令酊大醉,除了玉寧,誰來勸都會被他打發走吧。大不了就是提起佩劍來和自己的阿瑪幹一頓罷了。
想到此,毅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個跨步便坐到了一邊。
“喝什麽茶?”
弘翊沒急著關門,似乎準備隨時叫他的那個小隨從來給毅康端奉水。毅康朝著門邊一瞥,見他平日裏的那個小跟班正一臉冷冰冰地瞧著自己,立馬就打消了喝水的念頭。
“不用這麽客套,就是來瞧瞧你。瞧了就走。”
“那好吧。”
弘翊揮了揮手,說話間這房門就被外麵的隨從給帶上了。聽外頭的動靜,似乎他也沒走,而弘翊那意思,就是讓他守在門邊的。
“你革職,是因為我嗎。”
“是,也不是。”
弘翊倒是直白得很,根本就沒說半句安慰毅康的話。是什麽就是什麽,他這麽坦蕩,反而是讓毅康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他也能夠問清楚前因後果,看能不能補救了。
“難道福晉說的那個東西,是在我潛入那天晚上丟的?”
弘翊沉默了一陣,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房間裏練字,為的就是心靜。天天這麽寫下來,竟然幾本碑拓臨摹都被他給寫完了。現下他和毅康說話的時候,也是在隨意寫著什麽。
“嗯,就是那晚。可是,總不可能是你偷的。”
弘翊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毅康一眼,爾後又開始在宣紙上龍飛鳳舞起來。
“到底丟的是什麽?皇上竟然如此震怒,還要把你往宗人府裏扔。”
“名冊。丹心會的花名冊。”
“什麽?”
“怎麽了?丹心會沒有聽說過麽?在咱們內廷,可是有名得很啊。以前我們奉命查的那幾個亂黨,就是他們那兒的人。”
弘翊說得不動聲色,可是毅康聽得卻是驚濤駭浪。很顯然,這本花名冊定然是叫夭夭給拿去了。他禁不住在想,當初那個黑衣人果真是來引誘自己前去禦書房查明真相的不成?如果不是如此,自己又怎麽會和白術相遇,爾後又將白術放走,讓弘翊見到的人隻是自己。也正因為當時出現在禦書房裏的人看起來隻有他一個,弘翊才會對那晚的事情守口如瓶,諱莫如深。
毅康這般想著,當他再次看向弘翊的時候,心裏那股不可名狀的惆悵與愧疚便埋得更深了。
“好了,我也該走了。既然把你安在了家裏,索性就好好陪陪怡親王他們吧。”
突然,毅康起了身,似乎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弘翊停下筆來,又像是之前毅康進來那樣打量著他。
“要走了?你還是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麽。”
毅康一愣,自然知道弘翊指的是什麽。他隻是猶豫了那麽一會兒,還是揮了揮手道。
“沒有。”
弘翊看著他的背影,也是沉默,心裏好像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答案一樣。隻聽到他在毅康身後輕輕歎了聲。
“好吧。”
毅康不答,也沒有問。徑直就往怡親王府外頭去了,他比誰都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去做什麽。而就在他離開的時候,弘翊也停了筆。他愣愣地瞧著躍然紙上的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中的夭夭二字隻發愣,忽然毛筆一點,就將那兩個字汙了之後,再將這宣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再也不去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