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 請君入甕
弘翊坐在花園的陰影裏,一直坐了好久,直到天色都有些暗了,他才忽然想到,阿博塞還在等他回去,這才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阿博塞見到出去找王爺的弘翊心情不但沒好轉,反而變得更糟糕了,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隻是以為弘翊又是在允祥那兒碰到了釘子,心裏不痛快,所以絞盡腦汁說出來的寬慰人的話,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
現在的弘翊表現得有些木訥,好像是受到了什麽沉重打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似的。阿博塞說的那些話,其實他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除了覺得腦袋裏頭嗡嗡作響以外,什麽感覺都沒有。這邊阿博塞還在尋思著有什麽好聽的話能讓人開心點,那邊弘翊就已經揮手讓人下去了。
“阿博塞,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弘翊說得很平靜,就連聲音都很輕。阿博塞一愣,似乎有點不太適應弘翊現在疲憊軟弱的模樣,可是現在除了聽弘翊的話退出房間以外,他實在想不到第二個方法。
“好,主子我就在外頭呢,有什麽需要的喚一聲便是了。”
這句話到底有多多餘,阿博塞心裏清楚得很。可是現在如果不找些這種多餘的話來說,他隻覺得自己真正是要為自己的不善言辭而憋悶死了。話音剛落,弘翊木訥地點了點頭,阿博塞見狀,也轉身出了房門,直到現在,弘翊的臉上才多多少少有了些動靜。雖然動靜不大,至少能夠讓人清清楚楚地明白,這個人正在悲傷憤怒著。
當天晚上,紫荊城外的小密林裏,再一次出現了白晝一般靚麗璀璨的煙火,也是轉瞬即逝,隻不過這一次與上次不同的是,白色的光芒之中透著一些藍色的火焰,而非青色。
白術並沒有離開京城,所以當她瞧見這信號的時候出現得也很快。即便如此,她還是見到了喝得令酊大醉的弘翊。站在這個趴在池塘邊上悶聲不響的男人身邊,白術突然很好奇,這個平日裏一絲不苟謹言慎行,從不放浪形骸的男人,到底喝了多少酒,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找我來,有什麽事麽?”
一絲快意在百足的心裏慢慢蔓延開來,她掩飾得很好,依舊冷冰冰的,伸腿就在弘翊的腰間踢了一下,不輕不重,正好能夠把這個醉鬼給弄醒。
“起來了。浪費一個煙花,難道是讓本宮過來看你這幅樣子不成?”
弘翊迷迷糊糊地轉了個身,躺在冰涼的地上,回頭就瞧見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站在自己身邊。
“夭夭,你來了?來,陪我喝喝酒,聊聊天。”
他沒聽出來夭夭言語裏的明知故問,更沒嗅出來這陰謀的味道。痛苦已經足夠讓他焦灼不安,麻痹了他的感官,酒精則讓他的腦子遲鈍起來。他現在唯一想的,大概就隻是爬起來好好抱著這個女人,不管她以前做過什麽,他都想好好地抱著她。然後放聲哭一場,發泄一次,讓他的痛苦至少要一個人知道。
弘翊帶著這樣的念想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可是努力了好多次,他都失敗了。當他最後一次因為手腳不聽使喚而摔在地上的時候,他突然嗬嗬笑了出來。這種笑聲帶著些欲哭無淚的悲哀,白術曾經在不同的人那兒因為不同的事聽過,所以對這種感情很熟悉。可是,而今卻從弘翊這兒聽到,這讓白術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雖然她明明知道他的原因。
“你笑什麽?”
白術皺了皺眉頭,聲音無端端地冷了幾分。她就這麽坐在那塊石頭上,低頭看著弘翊在自己腳邊蠕動,無動於衷。
“我今天才突然發現,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個大笑話!”
弘翊一邊說著,一邊還在盡力掙紮。他用著自己全身的力氣,又依靠著白術現在正坐著的這塊石頭,好不容易才讓自己能夠坐起身來,靠在石頭上。白術從這段談話開始,視線就沒有從弘翊的身上移開過。偶爾晃動著的腳丫,帶著腳踝上的合歡鈴一道輕輕響著。此情此景,更讓弘翊覺得迷惑。
“哦?為什麽。”
白術再一次選擇了明知故問,按兵不動地觀察著弘翊的反應。或許她是在玩,就好像是貓捉到一隻老鼠,在吃掉這個老鼠之前,會費盡心思地去玩它一樣。又或者,她隻是純粹的謹慎,因為她曾經敗在這個男人手上過一次,代價何其慘重,那種曆史,她不想有第二次。
這一次,弘翊沒答話,看到他這個反映白術臉上就掠過一絲冷笑。這男人還真是夠可以的,都已經醉成這樣了,居然還清醒著。留他在這世上活著,快樂的事情到底能有幾件呢。
通過這短暫的沉默,白術似乎已經看到了他悲慘的未來。
“你有沒有試過,叫別人阿瑪那麽多年,突然又發現,你根本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弘翊突然出聲了,就好像是一個小孩子找不到家一樣的迷茫。可惜在他迷路的過程中,他隨便拉住問路的這個路人並不是個好心人,他問錯了對象,就注定離家越來越遠。
“本宮可沒試過這麽有趣的事情,怎麽?你碰到了?”
白術一手拖著腮,換了一個又舒服又可愛的姿勢坐著,她已經完全進入到了一個輕鬆的狀態,打算真正開始這場挑釁獵物的遊戲。弘翊沒有說話,她便乘勝追擊。
“難答被我說中了?”
看似天真無邪的一句問話,帶著些興奮,讓當事人心裏聽著很是難受。不得不說,白術很聰明,偶爾表現出來的天真浪漫不僅掩飾住了她的心知肚明,更是讓弘翊徹底放鬆對她的警惕。她很清楚弘翊喜歡他,至少是喜歡以前的她,那個聰慧俏皮的白夭夭。所以即便白術現在說如何居心叵測,如何耐人尋味,弘翊都隻會將之當成無心之失,然後一個人繼續沉浸在這無邊的痛苦之中。
“那,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知道麽?”
一小段的沉默以後,白術又開始慢慢用言語請君入甕。說話的語氣很是平淡,就好像是在談論天氣一樣。隻是,她並不是在和弘翊討論天氣,而是在討論一個人的未來。
弘翊現在是迷茫的,他隻覺得本來筆直的康莊大道突然變成了崎嶇小路,在這條小路上,還出現了很多分岔口。他站在這些分岔口開始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哪條,而這些路又將通向哪裏。
可笑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居然想到找白術。
弘翊搖了搖頭,表現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與不知所措。
“那你想知道麽?”
白術笑了笑,說的話大膽而又無畏。至此,弘翊才抬起頭來瞧白術,見她眉眼都帶著笑,就覺得自己看到了天上的月亮一般。
“你有辦法讓我知道麽。”
“我怎麽可能有辦法,況且你說得不清不楚的,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白術哼了一聲,充分表現了自己的不屑。忽然,她跳下了大石頭,往密林裏走去。
“你去哪兒?”
弘翊看著這樣的背影,沒來由得有些慌亂。
“當然是回去了。你浪費了一隻煙火來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本小姐還不願意浪費時間陪你這個醉鬼呢。你想去查自己的事情就去查,不要拉上我。良清,我們走。”
白術沒有回頭,說的話卻頗具煽動性,一字一句都是她斟酌良久想出來的。話音剛落,她空無一人的身旁突然就多了一團黑色的人影,弘翊對這一黑一白二人的行蹤詭秘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再加上現在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煩,哪裏有那個閑心去管良清是從哪裏蹦出來的。
所以當白術頭也不回地帶著良清離開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兀自想著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辦。何去何從,在這內城裏很是重要。
“看來,咱們可以回飛來峰了。”
走了一段,白術突然又說話了。歡快的語氣闊別了三年,忽然又來到了良清的耳朵裏。良清聽著,感慨良多,因為他怎麽都沒想到,白術竟然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覺得快樂。
“那麽,那個人怎麽辦,要繼續監視麽?”
那個人,自然是指的弘翊。
“不用,把監視的人都撤回來吧。我們一心一意地找最後一塊龍圖位置就是了。不必管他,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的。安排眼線在他身邊,反而讓他生疑。”
白術似乎已經將弘翊的個性摸了個透,現在胸有成竹地等著他自投羅網。
“那毅康少爺,你還去見一麵麽?”
良清的問話迎得一陣沉默的回答。在這沉默間,周遭的溫度忽然又驟降了幾分,忽然,良清聽到了冷冰冰的兩個字。
“不去。”
然後,當良清抬頭的時候,站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嬌小的人影早就已經不見蹤影了。那晶瑩剔透的像是月光一樣的人兒,賭氣一個人用輕功飛出了密林。
良清歎了一口氣,隻得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