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曇花一現
人人向往紫禁城,隻覺得那裏頭富麗堂皇。如果說內城是他們不可逾越的禁地,那麽紫禁城就是他們永遠不可踏進的區域。人總會對自己永世不可觸碰到的東西產生一種敬慕感,乃至一種沒有根據的欲望。二者相加,相輔相成,更是讓紫禁城的形象在平民百姓的眼裏永遠光輝燦爛。隻見其輝煌靚麗的外表,卻不知其淒慘陰暗的內裏。
白術覺得,自己對這紫禁城從來就不感興趣。當初當無雙會的大小姐的時候,世上珍饈,不管是會進宮裏的還是不會進宮的,她都因為父母親戚的關係都看了個遍。而今來到這紫禁城來展開複仇計劃,看到的也都是這燦爛背後的肮髒。
“宮主,咱們到了。”
月夜下,良清與白術師兄妹二人立於一個院落門前,那院落看起來格局倒也別致,配上那扇並沒有鎖鏈的如意門,如果不是因為這脫落褪色的宮牆,誰都不會想到,這處院落竟然是宮中妃嬪極為忌諱的冷宮。
“……人就在這兒麽?”
樹影斑駁,在白術的衣服上畫了些看似瑰麗詭異的圖案,更是遮住了白術臉上的表情,讓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座雕塑。
“就是在這兒。”
“嗬。這皇帝的愛,還真是奇怪。居然把自己最長情的女人丟在這兒……旁的人都打發走了?”
“是。”
良清站在白術身後,和白術落在地上的長影重疊在一起,讓人有一種影子非死在地上,卻活在白術身邊的錯覺。
“那便走吧。”
白術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在為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所歎,還是在為這冷宮的主人而歎。院落本來就沒有門,更沒有鎖,現下少了那些旁人,對於白術和良清來說,更是暢通無阻。一路行來,路上雖沒有雜草,花卻敗盡,平常應該修剪的盆栽園景,早就沒了原來的形狀,假山小池都是沒落地隱在黑夜之中,月色一照,慘白慘白。
白術看了一路,就覺得可以依稀見到這院落之前的輝煌。隻是這富貴榮華,似乎總在一念之間,瞬息而變。
“宮主,就是這間房子。”
到了一扇緊閉的門扉前,良清沒有急著進去,隻是將手放在兩扇門閉合的接縫處,眼睛卻瞧著白術。白術站在外頭閉著眼睛聽了一會兒,突然睜開了眼睛。
“呼吸倒是均勻,聽起來也不像是老人家啊。”
“……宮主進去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這飛天蠱斷然不是浪得虛名。”
良清說著,輕輕推了一下門。門扉吱呀一聲響,開了一條縫,因為房間裏頭沒點燈,黑漆漆的一片,良清看著這口子,就覺得自己好像是打開了一個盒子,這盒子裏還放著許多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見門已經被良清推開,白術想都沒想便直接跨過了那門檻。屋子裏很黑,借著月光勉強才能辨出裏頭家具的模樣。而那床上,依稀確實躺著一個人。隻不過重紗曼曼,讓人瞧不真切。即便是眼力好如白術,也無法將那人看仔細。
白術駐足在大廳裏往內室瞧了一陣,這才抬步往裏走,紗帳共有五重之多,當她行過,也沒覺著有什麽灰塵厚重之感。這讓白術開始相信,這帳中沉睡女子,確實是雍正念念不忘的女人。
不是曾經,不是現在,而是一直以來如此。
“……這是?”
最後一層帳幔一被掀開,床上沉睡女子的年輕容貌躍然出現在白術的眼前。看起來她的樣子很年輕,大概和白術自己差不多大。正是因為這床上的女子看起來太年輕,讓白術很是驚詫。
“這便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女子。”
“不可能。這女子看起來不過是與我一般大小,怎麽會是那個老皇上年輕時便心儀的對象?”
白術搖了搖頭,忍不住為這女子的青春樣貌嘖嘖稱奇。
“就是她沒錯,她之所以這般模樣,是因為皇帝之前一直都在用九魂丹給她續命,後來得了這個飛天蠱的蠱母,便養在了她的身子裏。”
白術低垂著眼簾,仔細端詳著這女子恬靜的容貌,就覺得心都跟著安靜了下來。
“……這女子倒是可憐,竟然想死都死不成。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明白了。多半是飛天蠱蠱母的效應。返老還童是真,到最後,灰飛煙滅也是真。也罷,便讓我提前送她一程吧。”
說著,白術一抬手,良清便知趣退開了。隻見他腰間一閃,原來是隨身寶劍出了烏黑的劍鞘,探頭一看。白術轉頭,見師兄已經準備好,便從袖中取出那一個白瓷瓶子。哪裏知道,這瓷瓶剛現身,沉睡女子周身上下,便現出了一團銀白色的寒氣。
“……宮主。”
良清眉頭皺得更緊了,寶劍也出鞘更多。
“無妨,你出去守著吧。看來這蠱母挺有靈性,若能收了去,對我來說倒也是一件如虎添翼的事情。”
霎那間,一團白氣也從白術手掌之中翻出。當這團白氣緩緩前行,並與女子身上那一層藍白色的寒氣相碰的時候,就好像是許久不見的仇敵一般,立馬就開始了一場地動山搖的戰爭,一定要鬥個你死我活才罷休。良清見這內力之爭已起,自知無法插足,便默默退了出去,甘心為白術充當護法。
室內,白色和藍色的寒氣形成一片氣海,撞擊四散,幾重帳幔如鬼魅一般被這內力逼得上下紛飛,四處亂舞。大概是運功過了半個時辰的光景,白術驚訝地發現,沉睡女子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痛苦的表情,她微微噙著眉頭,過了半晌,喉頭一陣湧動,嘴角便流下了鮮血。
白術一愣,正在猶豫是否收手,那女子居然在這個時候緩緩張開了眼睛。女子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想來也是,換誰一沉睡便是若幹年,早就已經失去了發聲的能力了。
白術知道她不能說話,又知道自己是在為自己利益奪這女子性命,她突然很是可憐這個無名女子。
“……你可是有什麽遺願沒有達成?”
女子點了點頭,眼睛往自己放在身側的右手方向望了望。白術低頭一瞧,見著女子的腰帶上確實別著個什麽東西,像是一枚玉佩。
“是讓我拿著那東西轉交給什麽人麽。”
白術又問,哪裏知道她這一問,女子竟然笑了。白術的手抖了抖,隻覺得這女子的笑容是她所見過的最為美麗的笑容。雖然女子現在極其虛弱,卻絲毫沒有讓這病態為她的美麗渲染上一絲汙漬。
“你……”
問了這句話,見女子隻是笑卻不作答,白術這才發現這問題對於女子來說有多難回答。她已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別說是說一個人的名字,就是發出一個單音也很難。白術抿了抿唇,手上的內力稍微撤了些,剛想著要將這話換個方式問,突然女子身上白光一閃,一顆藍色的晶體便突然從她的身子裏鑽出來,漂浮到了空中。
“飛天蠱!”
白術驚叫出聲,立馬將手中白瓷瓶送出,隻見白瓷瓶中伸出一道血柱,似是在為飛天蠱指路。躁動不安的蠱蟲四處遊移,一觸上了這血跡立馬就安靜了下來,嗖地一聲自己進了這白瓷瓶裏。
白術握著這愈發冰涼的瓶子,禁不住感慨萬分,隻覺得這東西來得太容易,再低頭看時,床上竟然已經空無一物,徒留一枚玉佩和女人身上的那一套嶄新的月牙白宮服。
黑漆漆的屋子裏,一切又恢複如常,守在屋外的良清見屋裏的白光和碰撞之聲都沒了蹤跡,這才推門進來。一進屋就瞧見白術站在那兒發呆,重重帳幔似乎都遮不住這背影的悵然若失。
空氣中,還隱隱飄散著一股香味,清新脾肺。
“……宮主。”
良清見白術站在那兒久久不言語,忍不住喚了一聲。
“……沒事。”
白術從床榻上將那玉佩撿起,借著月光見著玉佩上刻著一個翊字,突然靈光一閃,又覺得心情複雜萬分。
那女子的音容笑貌悠然在眼前,讓白術滿腦子晃著的都是那女子在消失之前沒有說完的話。既然飛天蠱已經到手,白術自知不應該再在這種是非之地逗留。於是她猛地搖了搖頭,迫著自己不要去再想那些擾她心神的事情。
“……宮主,那女子呢?”
就在白術走出紗帳的當兒,良清發現床榻之上空無一物,覺得很是奇怪,便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白術悶聲不吭地走出冷宮,抬頭見著月光皎潔,圓月仍然恬靜美好地掛在高空之上,心中不免滿是惆悵。
“曇花一現,不過如此。”
白術低下頭,又看了一眼那手中那枚刻著翊字的玉佩。
“我們走吧。”
白術的幽幽一聲歎,讓良清的沉默更顯沉默。
“……是。”
良清話音剛落,二人便縱身一躍,共同閃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披著華麗外表的肮髒黑暗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