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一 最後談判
宮門緩緩推開,在這仍然不見任何亮光的黎明裏更顯得突兀。毅康坐在馬車中,隻覺得馬車停了一小會兒,爾後又開始緩緩向前行進。
“下雪了。”允鎏用手指輕輕挑開簾子,看了一眼外頭,又將手縮了回來。
毅康隻來得及借著道路兩旁的宮燈光亮瞧見幾朵雪花,他的視線就又被一塊厚實的簾布遮住了。
“今日皇上讓我上朝的時候便帶你過來,我就覺得很是詫異。這是讓你們旁聽朝政呢?還是想在見你們之前給你們一點苦頭吃呢?”就在毅康愣神的當兒,允鎏卻已經在想另外一個問題了,一個完全與剛才的感歎無關的問題。
“……聖意難測,既然猜不到,那便不用去想了。阿瑪,您不用為孩兒擔心,孩兒心中自有對應之法。”毅康看著允鎏正低著頭沉默,便知道父親又在為自己的事情冥思苦想著什麽了。
可惜眼下他正絞盡腦汁想要找到變通之法的問題卻是無解。毅康灑脫地笑了笑,如是勸慰著允鎏,讓他忍不住抬起頭來又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的這個大兒子打量了個遍,直到他確定毅康的鎮定並非假裝,這才歎道:“從小到大,我們便什麽都依著你,這才有了你現在這樣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我們到了,下車吧。”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允鎏率先掀開簾子走出了馬車,毅康渾渾噩噩地跟在允鎏後頭,隻覺得這場景太過於熟悉,讓他有些恍惚。
“毅康,你怎麽了?”顯然,弘翊是察覺到了毅康的異常,這才會連布托遞過來的官帽都沒有來得及接過去,便去扶住了毅康。
毅康搖了搖頭,愣愣地看著允鎏鬢間依稀的白發,還有那些個散落在父親發上的雪籽。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地疼:“阿瑪可還記得,毅康回內城的第一年,您帶我來紫禁城的事情麽?”
允鎏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毅康怎麽會突然提到這個:“記得,怎麽會不記得?那時你七歲,我記得……咱們父子倆第一次進紫禁城的時候,也是選了這麽個冷天。那個時候,咱們剛在一起生活不久,你因為護著你額娘護得緊,對我也沒什麽好臉色過……”明明應該是帶著些疼痛的回憶,而今允鎏娓娓道來,卻有一絲幸福的味道。
毅康看著父親雙手恭敬接過那頂戴花翎,再一絲不苟地戴在自己的腦袋上,忽然眼睛便有些濕潤,“孩兒不孝,從小就不曾讓你省心過。”
“自己的孩子,哪有省心的時候。不過,為了你們一輩子不省心,我與你額娘也是心甘情願。”允鎏聞言,寵溺一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之後,又對毅康道:“你先去禦書房等著吧,阿瑪這便要去上朝了。”
“好。”毅康點了點頭,又抱拳對允鎏鞠了個躬,這才一轉身,踏著腳下鋪就的一層薄薄的積雪,快步走向前方。
允鎏眯著眼,望著自己兒子的背影,直到有些看不見了,這才抬手對布托揮了揮道:“咱們也去前殿吧。”
“……爺,大貝子一個人,真的沒問題麽?要不要……咱們去跟著看一看?”布托跟在允鎏身後,一邊走一邊試探性地問道。
允鎏默默搖了搖頭,動作之緩慢,與他邁出的步子一樣:“不了,看了又怎樣呢?你還不明白麽?眼下他和弘翊的小命,可都是交給天了。我們無能為力。”
“……是。”布托眉頭緊皺,很是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
毅康一路走著,因為有小太監的引路,很快便道了禦書房的前門。遠遠一望,便瞧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頎長的剪影。
“貝子爺,禦書房就在前邊了。奴才就送您到這兒。”小太監稚氣的聲音在毅康耳邊響起,毅康點了點頭,注意力始終在那道頎長的剪影之上。
“你來多久了?”毅康默默在雪地裏站了一會兒,這才走到那人身邊。
“沒多久。”弘翊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漠然看向前方:“你說,咱們會在這兒等多久。”
“樂觀估計,早朝之後吧。”毅康聞言,無所謂地深吸了一口氣,似是想要寒冷的空氣塞滿自己的整個胸腔。
“你倒是看得開。”弘翊斜睨了毅康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眸也不知是藏了什麽樣的情緒。
“那不然該怎樣?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淡然處之。”
“哼。好一個淡然處之。”弘翊冷哼了一聲,便再也不吱聲了。二人就這麽站著,不發一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似乎有了一絲亮光。毅康側過頭來,眯著眼睛看著那似要撕開天際破雲而出的夕陽道:“喲,還真沒想到,這還在下著雪呢。突然就出太陽了,是不是太陽一出,這陰霾就都沒了?”
“也許吧,說不好。”弘翊聞言,扭頭與他一道看著那紅彤彤的日頭,片刻之後,便不再去看:“說不定,陰霾更甚。”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毅康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轉過了身子來:“那我之前和你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這一茬兒不提還好,一提卻讓弘翊身上的傷口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我還在考慮。”
他咬著牙,本來平淡的表情終究還是有了一絲裂縫。毅康見他這樣,倒也不氣不惱,反而好脾氣地對他笑了笑道:“那便慢慢想把,咱們,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