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歡
果不其然宋院長一看眉頭緊鎖，略一沉吟竟將一疊詩稿撕得粉碎，隨手一拋怒喝道：“豎子無知，寫此風花雪月！”轉身一指台上，“此女為救夫不憚艱險，行錯之後又勇於承當，男兒亦未必有如此胸襟，爾等竟隻關心皮相，膚淺之至。重寫！”那些士子滿麵羞慚，又搖筆作詩。聽了他的話，旁邊的許多人都有茅塞頓開之感，紛紛點頭歎服，我也不由心中感動，想不到一個臭皮囊之下竟有如此高標不群的靈魂。
過不多時第二批的詩稿又都紛紛呈上，宋院長翻看之後怒道：“矯枉過正，陳詞濫調。重寫！”這下士子都麵帶愁容，咬筆發呆，實不知院長到底要讓他們寫什麽樣的。
小青也好奇實在不知這位老先生如何收場，隻聽他大呼一聲：“筆墨伺候。”那些士子如釋重負，喜形於色鋪了條案，備了筆墨，閃在一邊觀看。隻見宋院長提筆在手，略一沉吟，在紙上信筆寫來：
白氏初下峨眉山，獨對青峰結翠鬟。西湖景致看不足，低眉淺笑迷人眼。風急雨驟行且難，簷雨墜線相見歡，相逢苦短傘駐晴，不覺靜水起波瀾。雨露初結湖上緣，還依湖水作家園。解煉金丹圖濟世，便是鴛鴦亦是仙。雙蝶共舞戀纏綿，凡塵煙火如蜜甜。天與多情難偕老，冷僧強拆分兩邊，求告相商夫不還。西風煞花春色殘，一昔驚破夢中天。嬌娥一怒蒼生苦，錯引江潮漫金山。虹霓繚亂雲齊岸，魚龍溯波上銀河。千年古刹水色寬。夫君懦弱妻子苦，肝腸寸斷難回頭。最憐意氣傾肝膽，同行姐妹共承擔。不悔無懼且無怨，雙姝立誓還孽緣。義診求金濟水患，錯即改之不避嫌。纖纖嬌娃磊風骨，男兒自愧且悵然。
寫罷擲筆淚下如雨，小青隱在旁邊看著詩，眼前不由浮現出一幕幕昔日的場景，隻是當時已投入全部感情，無暇細想，如今看了這詩，許多情形緣由曆曆在目，一時惘然不由癡了，大起知已之感。場中眾人也嘖嘖驚歎，這裏反倒成了眾所矚目的中心。小青悄悄拿了一張詩抄送上台去，白素真靜靜看了半晌，沉吟不語，卻也是淚盈於睫，揮揮手讓小青離開。
小青又回到褚辰身邊，見褚辰也手捧詩篇細細品玩，便悄悄附耳問道：“是你把我們的事告訴宋院長的嗎？”褚辰笑道：“是的，昨天我把你們的事詳細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宋院長。他雖然有些迂腐，卻最是嫉惡如仇。而且當日他生父無行貪戀美色，拋下他們弱婦稚兒另行娶妻，全靠他母親辛辛苦苦地做些女紅和清洗，將他撫養長大，所以他最恨的就是無行薄幸之徒。今日他來寫這個詩是最合適的，還可以讓他一泄胸中的鬱悶之氣。”
小青也很歎服，笑道：“你可真是細心周到，今日他們能來做這些，我和姐姐真是很感動。不如這樣，今晚咱們和宋院長、沈幫主他們一起坐坐吧。”
褚辰聽到後，微笑著長身而起，令衙役高聲喊道：“今日義診到此為止，共募白銀六萬三千四百二十五兩三錢。明日辰時再行開始。”台下一陣嘩然，驚奇讚歎之聲四起。
回府後各自洗浴休整後，晚間褚辰命人在水榭中置下香茶酒飯，請來沈幫主和宋院長。一日間情勢不穩，一波三折，身在場中眾人皆是勞心勞力，現在稍稍放鬆，氣氛很是輕鬆。
褚辰先舉杯致意：“今日我實是長了見識，先有白娘子忍辱負重、妙手仁心在先，再有沈幫主仗義直言，巾幗不讓須眉，宋院長生花妙筆，一首詩筆勢鏗鏘，一掃酸腐之氣，實是大快人心，所以才有今日之成，讓我們共飲一杯以為慶賀。”
大家欣然共飲，過了一會白素真也舉杯：“褚大人、沈幫主、宋院長，今天的事能有這樣的情勢，全仗各位鼎力相助，白素真銘感五內，無以為報，日後如有機緣，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現借花獻佛，我且敬大家夥一杯。”眾人紛紛謙讓，又飲了一杯，
沈幫主笑道：“白娘子過謙了，我的小兒念君如果不是你妙手施救，恐怕活不到今天，而當日你事了拂衣去，俠骨英風，我無以為報，都想給你建生祠了，今天不過就捐一些身外物而已。更何況那些災民我也該幫，你就不要客氣了。”
褚辰拊掌笑道：“還是沈幫主說話痛快，聽著高興，今日能坐在這裏，俱是知已之人，反倒不必拘束俗禮，作那小兒女之態了。”大家聽得高興，不免又飲了一杯。
卻聽宋院長長歎一聲道：“唉，今日方知我實是井底之蛙。”褚辰笑道：“老宋何出此言？”宋院長又歎一聲：“老實說，之前我答應來，也不過是看在褚大人的麵上，本以為不過是幾個名媛淑女賣好求名之事，見了白娘子和沈幫主的氣度行事，方知閨閣之中竟有如此磊落暢爽人物，之前我隻道世間俗女滿目悠悠不堪愁對，卻誰道竟是坐井觀天之語了。慚愧慚愧！”一邊搖頭晃腦地拿起酒杯要敬幾女，一邊唉氣歎氣。
小青看得好笑，“撲哧”笑出聲來，姐姐和沈幫主也不由含笑謙道：“不敢當。”褚辰笑道：“我就說你來了是不會後悔的。”
小青也拿起酒杯：“我也要敬大家一杯，如果不是褚大人俠肝義膽，為我們承擔責任發了公告，還多方籌劃著聯係了這許多好朋友，就沒有今日一聚了。我也就不能認識沈幫主，女子有這樣的軒朗高舉之氣，讓人敬佩。也不能認識宋院長，文采風流，嫉惡如仇。我今天也是很高興，我先幹為敬。”眾人見她年少貌美，偏又這樣豪爽大方，都笑著連稱“哪裏，哪裏。”大家又共飲了一杯。
又喝了幾杯酒，氣氛十分地好。沈幫主不由好奇問道：“其實我有事一直想問，隻不知是不是合適。”見眾人都微笑看她，她才接著問道：“我認識褚大人也有幾年了，卻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費盡心力地幫人，白娘子和小青姑娘實在是交了個好朋友啊，有友如此，真是讓人羨慕。”
白素真聽這意思是有打探自己姐妹和褚辰的關係，便笑道：“當日褚大人曾是我們的父母官，我們開的寶和堂時常義診舍藥，還蒙大人給我們送了兩塊牌匾，這才熟識了起來。說起來也沒多長時間，不過卻覺著是好久了。”
她這樣一說連褚辰都覺著時間如水，便笑道：“可不是，當日我們還有法海，在一起真是很開心啊。”沈幫主好奇地問起，褚辰便挑著一些和法海談禪鬥嘴的事情說了，一時席中更是笑聲不斷。
小青聽著說起了法海，卻不由得悄悄歎了口氣，出了這麽多的事，也不知他那裏如何收場，越想越覺著五內如沸，不由得癡了，隻拿著酒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著。席間眾人說說笑笑，卻也沒注意到她，隻是褚辰悄悄看了她好幾眼。白素真也發現她獨自喝了不少，悄悄攔下她，說話時也不住將話遞給她，小青也就放開心事和眾人說笑起來。
不覺酒至半酣，天心月圓，花香襲人，越發讓人醺然欲醉。一時大家俱都靜了下來，隻聽風聲蟲鳴。褚辰笑道：“如此良夜，豈可無樂，不如召喚幾個樂手隔水細細吹了。”不多時遙遙隔水傳來蕭笙之音，曲調清雅，若隱若現令人如在美夢不願醒來。
終於樂聲漸漸隱去，許久無人說話，半晌還是褚辰笑道：“良宵美景，且盡清歡，不如攜月歸去罷。”眾人笑著各自散了。
回到住處的小院，小青不願進屋，就拉住白素真說：“姐姐，讓我們今夜就露宿在薔薇花畔。”白素真看著小青笑笑應了。她坐在花畔的山石上，小青則坐在低一些的玲瓏石上，倚在白素真腿上，月光如水，洗得庭院如同白練一般。
小青不覺說道：“姐姐，這多像回到空花堂啊。”白素真也悠然神往：“是啊，那時我們多開心啊。”一時兩人無語，半晌她才弱弱地說道：“真想回去啊……”小青很高興：“那等我們把這裏的事情弄完，就一起回去。”白素真苦笑一聲：“傻孩子，等你這裏的事情弄完，就回去吧。”
小青也沒聽出什麽，隻是覺得能和姐姐一起回家了，心裏很是高興，笑笑地靠著姐姐說起以後，首先去看看法海，看看他的事情解決了沒有？還要再去看看楚楚，邀她常去轉轉。還有許多朋友，要去找她們玩，白素真也不說話，隻一邊撫著小青的頭發一邊微笑聽著。
那一刻隻覺流年靜好，直到很多年後，小青才回想起，原來姐姐說的是：“傻孩子，等你這裏的事情弄完，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