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莫使英雄淚滿襟
靜默了半晌之後，小青終於問出了困擾她已久的問題：“他這麽厲害，又立下了那麽多功勞，他又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呢？”流火冷笑一聲：“能來這裏的人又哪個不是一時之傑，可是會不會被關在這裏又豈會看功勞呢，不過是才高世同嫉，礙了別人的眼，總是嫌他不夠溫柔敦厚，在別人打殺過來的時候竟然還敢不是笑著，甚至還敢抬起頭來反抗。豈不該關，豈不該殺？”他的聲音愈來愈大，竟是滿懷抑鬱不平，難以舒展。
這時就聽到不遠處逆天的屋門吱呀一聲開了，逆天扶著門慢慢踱了出來，他微笑著說：“流火，你又急躁了。” 流火勃發的怒氣像是被澆了一瓢冷水，唰地一下灰飛煙滅了。他低下頭很是謙恭地說：“唉，是的。”逆天說：“你先忙去吧，我和小青姑娘談談。”
逆天慢慢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流火端來一壺自製的茶，這才恭敬地退下。逆天招招手，讓小青近前坐下。小青便在他對麵坐下，逆天抬手為她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茶，草木的清香之氣慢慢散開，小青隔著茶煙望著對坐的老人，一時心內百感交集。
逆天在短短的幾日內已經盡顯蒼老，他的背佝僂了，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可是他的眼睛依然是精靈快樂地像個頑童。小青心中想：這個老人曾是當日我們心中的傳奇，他少年輕狂之時，倔強膽大，簡直將天都捅了一個窟窿；他青年之時曆經磨難，遭受了漫長的打壓，終於迎來一個機會，以為自己可以認認真真地做一件有益眾生的好事。
可是你的辛苦成就的不過是一場遊戲般的作秀，你曾經的痛苦磨難也不過是故意設置的一些關卡，在這些關卡死去的都是一些小妖，無關善惡不過是因為他們擋了去路，更是普通的沒有背景的小妖。而那些做盡了惡事，搶男霸女屍骨如山的妖怪，卻因為是哪位仙家的童子或者是哪位神佛的坐騎，於是都被上界的神仙接走了，不過是說一聲下界曆練罷了。當你仰視他們大搖大擺地駕雲離開時，你又是什麽心情？可你終究是嬉笑怒罵著開始下一段的曆險，直到掃清了妖氛天下為之一清。
你也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成了鬥戰勝佛，這四個字是何等的沉甸甸，它凝結了你一場場生死之間的血戰，凝結了你無數的智慧勇氣，也凝結了你的屈辱心痛，可你終究踩著那些痛苦，磨平了棱角，嚼碎了剛烈，咽下了委屈成就了自己，成就了一個人情練達精於世故，卻還是心存善念的神仙，可即使是這樣也不能讓你在天界好好活下去嗎？你又是怎樣才會到了這個封閉的牢籠呢？你可痛可氣可悔？
逆天看了小青一眼，眼中又漾起了笑意的漣漪，溫聲說道：“有什麽事可以問我，我可以告訴你的。”看著平靜的臉，小青忽然不忍再問，怎麽來的很重要嗎，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罷了。他已經改名換姓，叫了一個這樣悍烈狂野的名字，他的決心和仇恨是早就露出來的，也是肯定與自己站在同一個陣線的，非要糾結他的痛苦又有什麽意義呢？
於是小青端起茶來，輕輕啜飲了一口，笑道：“這茶很香。”逆天有些吃驚，可過了一會兒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他也笑著喝了一口，然後說道：“這是流火做的鳳凰茶，這是采了小島山峰頂的一種葉尖像鳥嘴的葉子，他試著做了一些，誰知道卻很好喝。於是這麽多年他就每年都做一些。”小青笑了：“流火真是好厲害，竟然還會製茶。”
逆天笑了：“活得久了，時間無處打發，自然什麽都會了。想當初我在西方無聊的時候，還學過怎麽種地呢，沒想到來這裏也用上了。”說著自嘲地笑笑，麵上頗有幾分苦澀。
小青問道：“是嗎，西方還有地可種嗎？您種的是什麽？”逆天笑了：“我硬是砍伐了一片菩提林，在門前種了靈穀。當時那菩提老兒還心疼了好長時間，不過我的門前當然是由我做主。”小青不由哈哈大笑。
一老猴與一少女就此聊開，從他的話裏小青不難聽出當時他在西方的日子很是無聊，西方諸佛是把他當成一個門麵，他也很配合遇有大事就出麵，以顯示西方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寬宏與大度。
逆天最後笑道：“畢竟我的出身擺在那裏，出身山野性子又桀驁不馴，所以還是放在那裏比較好，我也明白，所以就老老實實地在那裏種地，就這樣也呆了幾萬年，後來諸天神佛都忘了有我這樣一號人物。後來遇到一個新晉侍者，覺得我這樣隻會種地的無能之輩，是不配站在佛祖身邊的，硬要踩下我的頭來成就他的威名。而許多神佛也是樂見其成，阿難打圓場說那就比試一下吧，結果……”他攤攤手，笑了，“他輸了，卻不甘心，最後出手暗算我，被我失手打殘了，他是佛祖的愛徒，眾佛都說同門之間不該出手太重，所以最後我就到了這裏了。”小青不由惻然。
逆天笑道：“這也沒什麽，也是我自己有些太過隱忍了，懶得和人爭鬥，結果卻讓那些毛頭小子被人挑唆著上來爭鬥，既然低調委屈不成，何不自由自在地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嗬嗬……”
小青深以為然，點頭道：“其實我想要的不多，不過是想好好和我愛的人在一起過日子，可是總有些討厭的人嫌我們擋了路，我們一出手天庭就出來叫囂了，真正的罪魁禍首不去找，卻拿我們做筏子。一反抗就覺得我們太囂張，所以我就自已就創出一個新世界，來安放我的朋友與愛人。卻不想天帝老兒卻使詭計將我的朋友給關到這裏，為了找他們我才到這裏。等我出去一定要他好看。”
逆天嘖嘖稱奇，細細問了小青自創的新界，半晌才笑道：“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就沒想到可以這樣做。” 兩人又說起島上眾人的來曆與遭遇，小青這才知道原來日日相見的各人竟然都非尋常仙人，而且也都有各種各樣的慘痛經曆。
小青最後說：“等咱們出去，也請您到同心界去住，我姐姐和朋友們都是好相處的人，咱們一定能開開心心地。”她托著腮想：“再請流火、玉楨和清秋他們，我們的新界好大好大，有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大家都去我那裏住吧，再也不用受亂七八糟的氣。”
逆天笑著看她難得的孩子氣，笑笑沒說話，忽然換了個話題：“出去啊，等以後出去，我最想去找流火的窖藏，他曾經在崆峒山埋下許多桃花酒。這麽多年來，想來也是難得的美酒了。”說著不免饞涎欲滴：“小丫頭，你也來吧。”小青笑著點頭應了。兩人說得投契，一會兒便已定下了許多事，後來逆天算算：“這些地方都去，這些事情都做，隻怕一兩百年都做做不完。”兩人相對大笑。
逆天拿起茶杯悠然遠望：“其實之前種種不過是過眼煙雲，重要的是眼下，如今我還活得好好的，隻要能讓島上眾人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我也就可以達成心願了。”小青心中敬佩，不由地說道：“我相信世間終有正氣，天道循環，不會總是讓好人難過的。”逆天拿著杯子，喃喃說道：“希望如此吧。”
正在這時極霞急急地跑來，遠遠就見他滿麵喜色，揚著手大喊大叫：“小青，小青，快來看，赤雲大師造出大船了。” 小青猛地站起來，逆天也慢慢站起來，極霞跑到近前，這才注意到小青身後竟是逆天，他急忙施禮，呐呐言道：“不知您也在這裏，我太魯莽了。”逆天笑道：“你送來了一個好消息。小青咱們一起去看看。”小青忙扶著逆天，極霞不敢上前，便在一旁介紹情況。
原來赤雲他們辛苦了十幾天，今天那大船終於下水了，極霞惦記著失散的幾條天龍，便高高興興地跑來找小青報喜了。走到半路，就遇到了玉楨派來通知逆天的人，於是眾人一起到了碼頭。
海風迎麵吹來，送來陣陣清爽，讓人襟懷舒暢。銀白的沙灘上已站滿了人，有幾個好事的還爬上了高高的棕櫚樹，居高臨下地看著。見逆天和小青他們到了，眾人忙給他們讓出一條道路，果然碼頭旁那艘大船已經下水了，正隨著微波輕輕蕩漾。
玉楨和流火笑著迎上來，攙過逆天首先走上大船，小青、清秋和極霞也隨後上船，上到甲板上，看著海鳥在海麵中飛舞，魚兒在波濤中遊曳，眾人都覺得心中歡暢，這時逆天辨別了一下方向，指著東南方說道：“我記得那個小島就在那邊，你們準備一下就出海尋找吧。”眾人都覺得精神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