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囑咐
日子漸近六月,也越發燥熱起來。皇後身子一向弱,冷不得熱不得。故而一到了冬夏兩季,總是懶懶的不樂意見人。遂,停了六宮後妃的晨昏定省之禮。
出宮圍獵的前一日,皇後隻叫了五位新晉嬪妃,叮囑一二。意思大體與太後叮囑的別無二致。又著意提醒了眾人:“都是新貴人,難免在閨閣中帶出些小姐脾氣。此番出宮隨駕,可要處處謙讓,和睦著。”
蘇絮看著皇後麵色蒼白、形容憔悴。仿佛是生了大病一般,竟連著說起話來都十分費力。當下隻隨著眾人一一應了,便也就各自回了宮苑。
行李細軟收拾的差不多,如今隻等著出發,流華閣也一連多日難得清淨下來。
蘇絮剛歇過午覺,此刻懶懶的不想動彈,假寐在榻上養神。她聽著風輪悠悠轉著的吱呀聲響,想著皇後的蒼白神色,隻覺著仿佛也不過是一兩日,便憔悴下來一樣。外麵細細的腳步聲響起,見紗帳內沒有動靜,便停住了腳。蘇絮閉目,輕聲道:“是誰在那?”
“是奴婢,”帳外響起白檀的聲音,“奴婢來看一看小主起了沒有。方才窗戶掩著,怕熱著小主。”
蘇絮翻身坐起,抿唇一笑:“你總萬事周全的,紅萼又跑哪兒去了?”
“姑娘去昭禦醫那裏為小主取人參養榮丸,又讓昭禦醫備了些九香玉露膠來。”白檀掛了月影紗簾,進前回道。
“九香玉露膠?”蘇絮脫了寢衣,換上家常的蓮青色雙繡荷九絲羅長裙,十分清新雅致。
白檀低低喏了一聲,為她挽著發髻道:“夏日裏驅蚊蟲最是好用。是用藿香、薄荷、紫蘇、菖蒲、香茅、八角茴香、柳丁皮用二月二那日雪水煮盡了,三蒸三曝而成,再活著淘澄淨了的丁香花汁子調製而成。香味淡淡的極好聞,也能當香膏子用。”
蘇絮低低一笑,“好刁鑽的法子,又是誰想出來的?”
白檀笑起,“是從前陳妃常用的,那日紅萼姑娘想著夏日裏蚊蟲最多,也怕小主路上受苦,才問起奴婢。奴婢想一時起來便告訴了她,紅萼姑娘聽著,就趕忙備起來了。”
蘇絮微微挑眉,笑道:“她這好一頓折騰,我竟是不知道!”
白檀抿嘴兒含笑,“紅萼姑娘是費了心的。隻不過那雪水都是磨著昭禦醫尋來的。”
蘇絮眉目一蹙,不自然道:“好好的她又去磨昭禦醫做什麽!”
白檀道:“也是紅萼姑娘記掛著,怕小主受苦。小主四月才進宮,誰能想著二月二備著雪水呢。”
蘇絮不覺笑道:“別說我沒在宮中,便是在宮中,二月二不下雪可怎麽好!”
白檀微笑道:“二月二的雨水也不是不可,隻是今年沒有,難為死昭禦醫了。在尚食局才討著那麽一些,得了兩小盒而已。”
蘇絮撐不住笑起來,白檀也隨著低低一笑,“小主現下可覺著口渴?方才內府局送來了荔枝,奴婢已經讓人用冰鎮了大半晌了,現下用剛好。”
蘇絮想起荔枝,食指大動。往年在家中,荔枝這樣的水果她幾年也食不上一顆。不覺點頭道:“拿上來吧。”
白檀吩咐著人去準備,又去開了窗,讓人在風輪中加了冰塊兒道:“皇後娘娘今日身子不適,不思飲食。把自己的那份兒給隨駕的幾為妃嬪分下來了,太後一向不喜食這些,也特特賞了小主與齊小主呢!”
蘇絮聞言,忍不住奇道:“太後也賞了?”
“聽紅萼姑娘說,小主頗受太後喜歡。”
蘇絮柔柔一笑,亦是十分困惑,“太後似乎並不厭煩我與齊姐姐,不知是什麽緣故。”
白檀低眉,想一想道:“太後年歲大了,性子也漸漸清淡下來。待諸位妃嬪,也不似從前那般挑剔,刻薄了。而且,小主性子一向溫婉和順,許是很對太後的脾氣。”
蘇絮微一點頭,忍不住歎道:“前些日子瞧著皇後娘娘容光煥發,卻不知如何幾日的功夫便是這番憔悴模樣?”
白檀為蘇絮剝著荔枝,低低道:“皇後的娘家顧氏雖是累代公卿,世代書香。卻也是祖上積下的文弱,男子自幼可習武強身健體。而女子則不能,便多半是藥罐子。身子弱的很,難以安養。”
蘇絮聽見白檀提起“難以安養”,眉間一跳,低低道:“這樣的話可好青天白日的這樣渾說,若是被旁人聽見了,可怎麽好!”
白檀神色赧然,垂首恭聲道:“是,奴婢輕佻了。”話落,她微微眯目對蘇絮低聲道:“之前皇後有意籠絡小主,小主心下不安,總覺著是皇後別有用心。奴婢私下細細打聽過,私心裏覺著皇後睿智卻不失寬厚之風。”語頓,白檀麵上忍不住染上一絲欽佩之色,“顧家是咱們大齊後族,大齊的幾位賢後皆出自顧家,顧氏門風嚴謹淳樸,特別是對女子教養方麵。是以先帝在位為咱們皇上選妃時,曾對陳妃私下說過,娶妻當娶顧氏女。不過也多番顧慮著,顧家的女兒多半紅顏薄命!”
蘇絮聽著白檀的話,撚了一顆渾圓飽滿的荔枝含在嘴裏。見蘇絮低眉不言語,白檀一笑,“咱們走一步看一步。旁的也要等小主從承德回來再說了。”蘇絮吐了荔枝果核,微微頷首,白檀又道:“此番去木蘭,未免人員冗雜,皇上隻要隨行的嬪妃帶一名宮人。眼瞅著明日就要動身,小主心裏可有主意了?”
蘇絮凝眉,為難道:“實在難為的很,我有心讓你與紅萼同去。但隻能選一人,我也實在難以取舍。”
白檀點頭,“小主自有顧慮,不過誰去都是一樣的。”
蘇絮微微搖頭,“你素日裏最是穩妥仔細,又是個謹慎、細致的人。”
白檀麵上一紅,恭敬道:“小主抬舉奴婢了。奴婢還能這樣安逸的過日子,全仰仗著小主。不敢不為小主仔細、謹慎。自然也願意事事聽小主安排、處置。”
蘇絮點點頭,“我有心讓你留下,也是我實在放心不下春如的緣故。”
白檀垂首,喏喏應著,“春如月份漸大,小主與皇上離宮,也能讓旁人別再盯著咱們流華閣。”
蘇絮擔憂,愁道:“我隻是怕即便我離宮,靖妃也要找你們不痛快。我與齊姐姐、熹婉儀都走了。也沒有親近的人幫一幫你們。”她一歎,又道:“寧才人那樣清淨無爭的樣子,恐怕是指不上了。”
白檀低眉,安慰道:“小主不必擔憂這樣許多,春如多半在屋子裏不出來,也不會太引人注意。小主離宮,靖妃便是再不悅,也不會平白無故的來咱們屋子裏撒野。況且,咱們不隨意出去,平日裏見著也躲著走。便也罷了。”
蘇絮輕輕吐氣,一笑道:“這一屋子的人,我也唯獨是指著你事事周全了。我隨駕也能放心些。”
“皇上既離宮,宮裏必定要比以往安生。隻是奴婢擔憂著小主此番行圍。劉美人與蔣良媛從來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白檀亦是十分放心不下蘇絮,憂心著說道。
蘇絮擺了擺手,“怕她做什麽,有熹姐姐與齊姐姐在,我如今的位份與她相同!沒了靖妃幫襯著,她這樣的性子,還能翻起多大的風浪!”蘇絮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會時時小心注意的。話又說回來,成日裏跟著皇上遊獵,恐怕累都要累死了,哪還有旁的心暗地裏使勁兒呢。”
白檀笑著道:“奴婢隻盼是奴婢杞人憂天罷了。”
蘇絮笑笑,又與白檀說起了旁的事兒來。談笑間,蘇絮不覺竟吃了大半盤子的荔枝。到了晚膳十分隻覺著吃絮了,沒了胃口。現下靠在貴妃榻上,閑閑的撿了一本書來看。
外頭遞進來一聲通報,“皇上駕到——”
蘇絮聞言,麵上一喜,趕忙起身接駕。霍景嵩提著衣襟踏進來。聞見屋子裏一陣陣的花果清香,好不清甜。不禁舒眉展顏,“天這樣熱,你屋裏還熏著香?”
蘇絮行了一禮,回道:“並沒有熏香,是下麵的人把淘澄淨了的花汁子與水果汁子活在一起做的香膏。現下放在風輪邊兒上,才有些清甜香氣。”
霍景嵩靠坐在羅漢床上,一笑,“你屋裏的人倒是有心思。”
蘇絮莞爾道:“他們成日裏也是閑暇無事,恐怕隻有這樣的心思了。”語頓,便柔聲依依道:“皇上怎麽這會兒過來?”
霍景嵩麵上十分疲累,此刻閉目醒神道:“看累了奏折,想著來你這歇歇。”
蘇絮進前,將霍景嵩的頭攬在懷裏,輕輕的為他揉著額角,“皇上整日裏處理國事,也不惦記著自己的身子。這樣疲倦,讓人看著直心疼。”
霍景嵩嘴角一揚,十分舒爽道:“不知道是什麽緣故,朕每每在你這裏,便覺著神清氣爽。”
蘇絮低低一笑,揶揄道:“可不知這句話,皇上對多少個姐妹說過呢!”
霍景嵩忍不住眉間一漾,睜了眼去看蘇絮,“除了怡昭媛便是你。”
蘇絮故作嗔怪,撒嬌道:“難怪皇上要來流華閣了,離著披香殿也近便。”
霍景嵩眯目,眼角微揚,朗聲笑道:“促狹的小妮子,”他微微一正神色,又閉目,似乎十分認真道:“隻是,如今朕每每去披香殿,怡昭媛總要拉上惠婕妤。朕疲於應付,到不如你這處愜意了。”
蘇絮嫣然一笑,“原來皇上是來嬪妾這躲清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