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人命
回了水心榭,兩人相對而坐,半晌不言語。想起方才的情狀,蘇絮與齊相宜皆是心有餘悸。
蘇絮沉著一張臉,從心裏往外的打顫。又是怒、又是恨。連連冷笑道:“好機巧的心思,讓我們自投羅網。一步一步的中了她的算計!”
齊相宜抿唇十分疑惑,“她哪是這樣心機深沉的人?恐怕背後有人指點。”
蘇絮挑眉,麵上極為不屑,“還能有誰,恐怕總與安妃靖妃脫不了關係。”
“她們本就無寵,好不容易扶持一個,又是個扶不上牆的。你與怡昭媛同住,如今也不過是兩個月的光景,便從寶林一路升到貴人位分,她們怎能不忌憚著你?”她感歎,繼而歎道:“所幸,總算避了過去。”
蘇絮抿唇,沉吟道:“也不過是暫避。”話罷,她作勢就要向齊相宜行禮,謝謝她這番機智搭救。齊相宜連忙阻了她,“救你也是為著救我自己,當時那種情形,咱們倆誰都說不清楚,脫不開關係。”她揚眉,不禁問道,“你當時預備如何?”
蘇絮無奈一笑,“我預備如實說出來,讓皇上徹查。”她心思一轉,忍不住歎道:“我實在是氣糊塗了,才預備這樣的。如今想來,若是我當真說出來,皇上未必會覺著是那小太監的問題,那太監日日打理《法界源流圖》從沒出事,單單我在,就出了這樣的事。恐怕越發說不清了。”
齊相宜點頭,歎道:“恐怕她們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找個平日裏皇上最放心的人來誣告你。”話罷,她不禁有些犯愁道:“如今事情是暫時拖了下來,可到時該怎麽應付過去?”
蘇絮心思一轉,忽然道:“怎麽應付?不是有現成的讓咱們依樣畫葫蘆嗎!”
齊相宜會意一笑,卻也有些疑慮,“她還能上這個當嗎?”
蘇絮一手支著下頜,定定的想著,“我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不過也不急於此刻了。”蘇絮眉目緊蹙,“卻不知道素鳶是被她利用,還是狼狽為奸。”
齊相宜思慮著,開口道:“若是被她利用,也知道素鳶必定會傳話給你。她還會留著素鳶嗎?咱們且往後看看吧。”蘇絮微微點頭,也不再說旁的話。
而劉海若那頭,聽聞齊相宜竟能幫蘇絮把這件事遮掩過去,當即便氣的七竅生煙。她坐在蔣良媛住處的碧紗廚裏,聽那內監將方才文津閣的事一一稟報上來。直為著蘇絮的好運氣而恨得牙癢癢,立時便讓身邊的宮娥去叫素鳶來。
蔣良媛見她咬牙切齒,不禁勸道:“她們也不過是暫避過去,等到要把畫還回去那日,還能瞞得住嗎?”
劉海若怒斥道:“蠢笨,她們即要拖延,必定有了旁的辦法。”
蔣良媛不禁笑起,“能有什麽別的辦法?我看她們不過也是捱一日算一日罷了。”
劉海若想不出她們能有什麽權宜之計,隻不言語。過了半晌,素鳶才一個人慢吞吞的進了門,對劉海若行禮道:“小主安康。”
劉海若冷冷吐言道,“有你,我也安康不得!”素鳶尚不知道蘇絮一事如何,當即心虛的跪地叩首,“奴婢不敢!”
見素鳶這般無辜的委屈神色,劉海若氣不打一處來,對著她的臉就是一記狠狠的耳光,隻把素鳶打的撲倒在地。素鳶心裏害怕,卻萬不敢露出什麽馬腳,忙跪回到方才的位置上去。劉海若冷冷一笑,要再去打她,便被蔣良媛攔了下來:“姐姐若是再氣也不能下這麽重的手,到底是顧府送過來的丫頭,不看僧麵,看佛麵!”
聽見這般勸諫,劉海若哪還能按捺住性子,想著那日蘇絮振振有詞,句句有理的樣子。越發下了狠手,“你以為背著我做下吃裏扒外的事,我都不知道嗎?”
素鳶一愣,如泥塑木雕一般怔怔的僵在那裏。心思飛快一轉,深怕是劉海若試探她,她琢磨著,許是蘇絮已經下了手才讓劉海若氣成這樣。心裏明快起來,以為自己快要逃出生天。當即便敷衍起劉海若道:“奴婢沒有。”
劉海若哪還容得了素鳶說話,當即又是“啪啪”幾個巴掌打上去。蔣良媛在一邊看著嚇人,忍不住勸道:“劉姐姐若實在氣的慌便罰她在大太陽底下跪著,你這樣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下去,仔細手疼!”
素鳶強性子一上來,也不告饒。若是沒挨住摔倒,便依舊直起身子。劉海若手下漸漸沒了勁兒,怒極攻心,隨手抓了把什麽直直的摔在了素鳶的臉上。
劉美人扔是一個花鳥紋的抱月白瓶,是蔣良媛剛預備用來插瓶的。那瓶子在素鳶的臉上開了花,打的素鳶滿頭鮮血,立時昏死過去。蔣良媛驚聲一叫,把劉美人嚇得也僵在了那裏。
“快…快去傳禦醫!”蔣良媛心裏害怕,連連吩咐了身邊的南笙去尋禦醫來。
劉海若聞言,立刻回了神,急忙攔阻道:“不許去!”
蔣良媛哪裏肯聽劉海若,急急道:“若是不去恐怕要出人命的!”
劉海若雙手發著抖,深吸了一口氣,定神道:“若是叫人來,深查下去可怎麽辦?”
蔣良媛聲音發顫,膽戰心驚的勸道:“可若是素鳶這樣白白的死了呢?姐姐可要怎麽辦,顧府出來的丫頭,平白無故的沒了,皇上能說過去就過去嗎?”
劉海若心知蔣墨舞一向膽小,也怕她太過害怕一時錯了主意,把素鳶的死說出去。當即眯眼,拉著蔣良媛的手道:“妹妹可別怕的失了分寸,素鳶是在妹妹的殿中,被妹妹的瓷瓶子打中的。若是當真說出去,妹妹以為能脫得了關係?”
蔣良媛聞言,亦發慌張,看著劉海若的神色更害怕的沒了主意。劉良媛見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忙軟聲寬慰道:“妹妹不必害怕,等入夜讓人丟進偏僻的井裏,神不知鬼不覺。皇上日理萬機,怎麽會平白無故的詢問一個地位低賤的宮人?”
蔣墨舞遲疑著,“這……”
劉海若當機立斷道:“沒什麽這這那那的。況且素鳶是蘇絮那邊的人,她吃裏扒外的事兒妹妹也知道,還是你身邊的南笙昨夜偷偷跟著她瞧見的。這樣背主忘義的人,難道不該死?”
蔣墨舞哪裏能說得過劉海若,也是心裏實在害怕。慌張道:“可現下該怎麽辦?她仿似還有一口氣。”
劉海若眼神狠厲,冷聲道:“現下如何都是要死的人了,別讓旁的人知道,隻讓南笙好好的處理了。”
“可,可是我總覺著這件事實在不妥,就算能瞞過皇上,你屋子裏還有人呢。素鳶若是不回去,你屋裏的人可要怎麽想呢?”蔣墨舞猶豫不決。
劉海若咬牙,狠狠捏著她的手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總之素鳶沒了,與你和我都沒有關係。今日我不過是在這裏罵了她一句,她便哭哭啼啼的走了。到底去了哪裏,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劉海若轉眉一笑,凝著蔣墨舞道:“妹妹可知道?”
蔣墨舞此刻隻覺著手被毒蛇咬了一般,立時收了手。後退兩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
劉海若滿意一笑,點頭道:“那便最好,我累了,回去歇下了。”
蔣墨舞低頭掃了一眼氣息微弱,滿麵是血的素鳶。心下害怕,拉著劉海若道:“姐姐在這陪著我留到晚上吧,現下送不走她,我實在害怕。”
劉海若微微笑起,頷首便與蔣墨舞一同進了內室。這屋子裏隻留下了南笙與素鳶,南笙心裏怕卻不能走,憋了半天,此時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她看著素鳶頭上的那個血窟窿往外一點一點的湧著鮮血,那殷殷的朱紅色觸目驚心。
當夜,劉海若與蔣墨舞親眼看著南笙將素鳶的屍身處理了,才各自回了居所安睡。可偏巧,素鳶的死訊到底沒攔住。才不過兩日,一場大雨過後。木蘭行宮裏灑掃庭院的人便在最北角的翠雲岩附近尋著了素鳶的屍身。
霍景嵩那時正與隨侍的臣子與使節在木蘭圍場上縱馬行獵,自然沒有人敢去擾皇上的興致。便回了行宮裏的周總管,帶著素鳶的屍身直接去了劉美人處。劉美人見著那被泡的發了漲的身子,險些沒吐出來。隨後便是哀哀的哭泣聲,一句一句的埋怨起素鳶脾氣大,“我不過是說了你兩句,何必起了輕生的念頭。”
彼時,蘇絮正在水心榭裏幫齊相宜研著墨。她聽見下麵的人來回稟,驚得掉了手中的鬆煙八寶墨塊,染黑了妃色紗衫,齊相宜亦是筆端一滯,蔭透了整張宣紙。
蘇絮臉色發白,十分愧悔道:“是我害了她。”
齊相宜忍不住勸道:“別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與你有什麽相幹。恐怕那晚是劉海若有心試探素鳶,沒想到素鳶上了當,才有後來那許多事。”
蘇絮雙眸渙散,麵上因為激動而有輕微的顫動。眼睛也蓄著淚,十分不安,“若不是我那日逞能,非要阻劉海若責罰素鳶,怎麽會讓她這樣早的疑心?”
齊相宜搖頭,忙去扶著她的手。讓她鎮定,“怎麽是你的緣故,即便是你不去攔著她,她也必定懷疑素鳶,不會輕信。那日便是她為了試探素鳶,陷害你,如今竟出了岔子,恐怕讓她惱羞成怒!動了那麽狠的手。否則,當真如她說的是素鳶自己想不開,又怎麽會過了這些時日她才發覺素鳶不見?”
蘇絮急急的喘著氣,難受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蘇絮緊緊攥著齊相宜的手道:“姐姐,我心裏難受。”蘇絮頹然坐在紅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椅上,神色黯淡,反複喃喃道:“若當日我沒心狠除去素鵑,沒讓二姑娘指派素鳶來!若是我當初沒打那樣的主意,她怎麽會死?”
齊相宜沉聲打斷蘇絮,“沒有那麽多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