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灰心

  白檀跪在蘇絮麵前,神色十分歉疚道:“奴婢沒料想到,怡昭媛與惠婕妤這般。”


  從前在蘇府,蘇絮並不是沒見過這樣傾軋陷害的事。隻是如今落在了自己身上,才發覺完全沒了主意對策,更忍不住兩眼淌淚。蘇菱忽然推門闖了進來,正看見蘇絮與紅萼相對垂淚,白檀側立在一邊也是十愁眉不展的樣子。蘇絮連忙用絹子拭淚,蘇菱見狀噤聲小心的快步走到蘇絮身邊,驚詫著問道:“這是怎麽了?姐姐怎麽在垂淚,外麵站了好些侍衛,方才菱兒要出去,竟被人攔住了!”皇帝下旨的時候蘇菱正在小憩,尚不知道是什麽緣故,方才剛要出門便被侍衛擋住了,心裏奇怪才來找蘇絮問問。


  白檀知道蘇絮一向心疼蘇菱,才讓眾人都瞞著。如今綠楊好好的伺候著,不知什麽緣故竟由著蘇菱往外闖,當下沉聲與跟著蘇菱的綠楊道:“不過是讓你看顧一會兒,竟也這麽不中用。”


  綠楊麵上是愁雲慘霧的,小聲辯道:“五姑娘要出去散一散,奴婢拉不住。”


  蘇菱惶惑不安,急急詢問蘇絮道:“姐姐,好好的為什麽不讓咱們出去。外麵站了那樣多的侍衛,實在讓人害怕。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蘇絮強牽起嘴角,隨手抹了一把眼睛對蘇菱道:“並沒有什麽事情,不過是生出些誤會。那侍衛過兩日就會撤了去,你這幾日也不要往外麵走。”


  蘇菱小心翼翼的點著頭,怯怯抬眼瞧著蘇絮,似乎察覺什麽:“菱兒聽說前些日子惠婕妤險些小產,可是她們誤會了姐姐。”


  蘇絮雙眉一蹙,臉上倏然沉下質問道:“是誰跟你說這樣的話?”


  蘇菱見蘇絮發了怒,忙低頭道:“宮外麵傳的沸沸揚揚,都說是安妃娘娘的緣故。說是皇上心裏也清楚著,才下旨禁足的。”她一番話說完,恍然怔怔與蘇絮道:“姐姐也被禁足了嗎?姐姐是惹皇上生氣了嗎?”


  蘇絮不知該如何回答蘇菱,忙撫著她的頭,強自緩了神色,眉目溫軟,笑道:“並沒有,明日一準兒就全好了。”蘇絮提起霍景嵩,眼淚就開始打轉,‘明日一準兒就好’她自己說著這樣的話都覺得可笑。蘇菱這才安心的點頭,蘇絮撫著蘇菱的鬢發道:“去吧,讓綠楊帶著你翻花繩去,姐姐與紅萼、白檀姑姑有話要說。”


  蘇菱脆脆的一聲應了,便笑嘻嘻的出了門。蘇絮心裏發苦,半晌也不言語。紅萼更是著急,與白檀哭道:“咱們這兒就屬姑姑見過世麵,有些主意,這回可要怎麽辦?”白檀眉頭深鎖,咬唇道:“紅藥出麵作證,處處都對小主不利,我一時也想不出個對策。”


  蘇絮慘然一笑,心灰意冷的自嘲道:“還有什麽對策,不過等死罷了!”


  紅萼急得直跺腳,“小主怎麽能說這樣的話,皇上如今尚未下旨處置小主,那必定是相信小主的。”


  蘇絮聞聽紅萼這話,竟忍不住要失聲痛哭起來。“你沒瞧見皇上與我說話的樣子,眼睛裏是那麽多的懷疑,分明在試探我。”


  紅萼抓著蘇絮的手,咬牙恨恨道:“是奸人蒙蔽了皇上,否則皇上必定不會懷疑小主。”話罷,她望了白檀一眼,忙忙道:“白檀姑姑,小主一向最聽你的話,你說皇上是不是因為旁人的緣故才這樣疑心的。”


  白檀悵然一笑,她如何能說出來那樣的話。她看透帝王的情愛朝成夕毀,縱然十年盛寵不衰的陳妃也是幾番沉浮。霍景嵩就算再愛重蘇絮,也不會容忍她私相授受、賣官鬻爵、欺君罔上。即便這一切都是別人強加在蘇絮頭上。可不管她冤不冤枉,霍景嵩都必定會疑她,帝心從來都是如此涼薄不堪。可她動了動嘴唇,把這些話都咽在了肚子裏。蘇絮這樣的好年華,還單純的對男女情愛,懷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憧憬。她怎麽能受得了,又怎麽會接受這樣的話。“靖妃這樣發難,又有紅藥作證。可皇上卻仍說要徹查,這便是還信小主的,已經是難得了。”白檀說的是實話,霍景嵩對蘇絮這番,也當真是難能可貴了。


  蘇絮哀哀的看著白檀,神情幽怨道:“這樣就算難得了嗎?”白檀瞧著蘇絮因為皇帝的言語舉動而心思牽動、柔腸百結的樣子默然頷首。她這樣的年紀怎麽知道,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①的道理?她的喜怒哀樂全都係在皇帝的身上,她既投以木桃,霍景嵩也報以瓊瑤。便誤以為這樣的恩愛會長久下去,可到底是露水恩寵,怎經得風吹日曬。而這樣的話,白檀心裏清楚,若非蘇絮自己看清楚想明白,那便是多說無益。白檀抿唇不語,並不想將她此刻該存有一點點希望抹掉,若是蘇絮沒了對霍景嵩的期盼與奢求,那必定心如死灰,還如何能走出這次的困境?

  白檀違心勸蘇絮道:“皇上雖是天子,卻也是凡人。必定會有受人蒙蔽的時候,奴婢知道小主心裏委屈,可如今聽天由命,卻是遂她們的意了!小主既不能灰心,也不能放棄。”


  蘇絮淚眼朦朧,喃喃反問道:“我還有翻身的餘地嗎?”


  紅萼僥幸道:“皇上既下令徹查,恐怕也覺著其中有可疑之處。且,皇上也派人詢問君大人了,等君大人出麵作證,必定能還小主清白。”


  蘇絮頹靡道:“即便是洗清了那個嫌疑,爹與蘇雲玦賣官鬻爵,以權謀私的事兒也是板上釘釘了。”


  白檀神色幽深,麵上被燭火晃得一明一暗。“怡昭媛安排謀劃多日,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即便能證明紅藥所言有假,卻到底也不能讓皇上疑慮全消,毒害皇嗣的事情可迎刃而解,擋箭一事卻是說不清的。咱們半點眉目沒有,就算要下手去查也不知道從哪裏查起。”


  紅萼道:“從那個太監小魏子下手。”


  蘇絮緩慢的搖頭,“恐怕並非這樣簡單,如今看來劉才人、蔣才人及紅藥必定都是怡昭媛的人。這幾人明裏效忠靖妃,暗地裏卻是聽怡昭媛差遣。就算靖妃想不到,怡昭媛也必定能想到咱們會在小魏子身上打主意。她心思那樣深,我隻恐怕小魏子不過是個誣陷我的幌子而已,真正幕後的人,她們必定不會讓咱們發覺。”


  紅萼微微點頭,沉吟道:“如果小魏子是幌子,興許皇上查下去會瞧出些眉目。”


  白檀道:“紅藥反咬一口,才是動搖皇上的根本。”


  蘇絮淒然一笑,自嘲道:“全是我咎由自取,有袖桃的事情在前,竟還能在屋裏人的手上栽了跟頭。”


  白檀抿唇,半晌才與蘇絮道:“卻不知道,方才惠婕妤所說的了結法子是什麽?”


  “左不過是再推我一把,如今我還有什麽可怕的?”蘇絮神情沮喪,臉埋在雙手中,眼淚穿過指縫一滴一滴的落在榻上。蘇絮聲音哀戚無助,似乎是在問白檀,又似在問自己,“跟著我這樣沒用的人,當真是委屈你。從前的陳妃,必定沒有過這樣的時候吧!”


  蘇絮的問話忽然讓白檀陷入了對從前深深的回憶中,緩緩道:“集寵在一身便是積怨在一身,陳妃昔年見過的圈套與陷害比起小主有多無少,她日日都要殫精竭慮,時時都要提防。”


  蘇絮喃喃重複道:“她是如何迎刃而解的?”


  白檀道:“陳妃最凶險之時,曾險些被賜死,卻在那時有了皇嗣。先帝於心不忍,陳妃才免於一死。她暗中周旋盤查,最終才能翻身,可那個孩子卻到底沒保住,因為時長身心憂慮,日日神思不寧,五個月的時候便小產了。”


  蘇絮仰頭道:“可我如今沒有皇嗣。”她連連苦笑,忽然歎道:“可見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白檀定定與蘇絮道:“關乎時運命數,卻更在個人心思。”她抿唇,猶豫了半晌,才堅毅道:“小主心腸太軟,又過於逆來順受。奴婢知道,出身一直是小主的痛腳,也知道小主心氣兒高,卻被處處壓製隻能隨遇而安。奴婢從前就與小主說過,如今入了宮,為自己,也為三爺與五姑娘。小主必定不能再這樣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下去。要拴住皇上的心與愛寵,要掙出個前程。小主即怕不得,也退不得。”


  蘇絮清楚白檀說了這樣多的話是為著她好,也把白檀的話聽了進去。她徐徐點頭,閉目擦幹了眼淚。半晌才道:“如今能幫我一把的,除了英嬪恐怕再沒有旁人了。她現在孤立無援,除掉我,怡昭媛必定會對她下手。”她抬眸急急道:“白檀,也唯有你能將這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清楚。想法子去告知英嬪,請她小心應對。”


  白檀點頭,寬慰蘇絮道:“小主睡吧,還有來日呢,身子不能垮。等到了三更天奴婢再出去,那時候守衛犯困,必定鬆懈。”


  蘇絮頷首,便被紅萼扶著回了內室。可她怎麽能安睡下,隻望著幔帳垂下的流蘇看了一宿,想了一宿,更為霍景嵩對自己的疑慮傷心了一整夜。


  注:①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出自《花月痕》一書,清人魏子安所作小說,全書十六卷五十二回,原署名為眠鶴主人撰,棲霞居士評。第十五回詩:“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豈是拈花難解脫,可憐飛絮太飄零。香巢乍結鴛鴦社,新句猶書翡翠屏。不為別離已腸斷,淚痕也滿舊衫青。”這句話大意是:投入的感情很多得人都隻會留下遺恨,越是美好的夢就越容易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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