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苦等

  蘇絮望著被月光映照的慘白雪地,在腦中細細的捋著事情的線索,“先說私相授受一事,我爹此前曾進過宮,她們坐實我與此時有牽連,這必定也是其中的證據。那日,他說曲肅賣官鬻爵一事他並不曾參與,該是曲肅通過旁的人。”她想了一想繼續道:“我知道曲肅與蘇雲玦的本事,他們此前從沒有結交權宦的能耐,隻恐怕一早有人挖了陷阱給他們。如今皇上讓大理寺徹查,真正牽扯其中的人必定逍遙法外,也隻有抓出他們來才能還我爹清白。到時,即便曲肅賣官鬻爵,我二哥以權謀私,蘇家頂多是知而不報。”


  昭雲歸聽了蘇絮這番鞭辟入裏的分析,頻頻點頭,卻仍是憂心道:“這件事雖已告一段落,卻恐怕當事人已經將證據清理幹淨。”他抬眼,瞧見蘇絮微微咬唇,不忍道:“又或許當事之人掉以輕心,微臣會幫小主留意。”蘇絮沒想到昭雲歸會這樣痛快的答應,十分驚詫。昭雲歸睇見蘇絮眼底湧出的異色,忙低首道:“小主遭人誣害,委屈如此,恐怕梓裕知道必定會心疼。”


  他這樣提起蘇雲飛,蘇絮亦發怏怏道:“三哥出征多日,一直沒有音訊,我實在擔心。”


  昭雲歸忙寬慰道:“有時,沒消息便是好消息,小主保重好自身才是頂要緊的。”


  蘇絮轉眉,收了麵上的抑鬱神色道:“再就是毒害皇嗣與欺君這兩條了,紅藥如今一口咬定,我也沒有旁的證據。至於買通殺手行刺這樣的事,當時也是發生在木蘭行宮,如今我一點頭緒也尋不出來。”她斂容,上前一步在昭雲歸身前小聲道:“隻是這件事既然是怡昭媛與惠婕妤授意,也隻能從她們那邊著手。”蘇絮抬眸,見昭雲歸神色怔愣,屏聲斂氣。“我知道,千頭萬緒,實在要難為你了。”


  昭雲歸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垂首道:“微臣會想法子。”


  蘇絮微微點著頭,白檀便將孩子抱了出來,低聲道:“小主。”蘇絮回身,望了一眼白檀懷裏正酣睡的孩子頷首。白檀把逸兒送到昭雲歸手上,他便忙取了安神的藥給孩子送下。蘇絮忍不住交代道:“若是今日送不出去,便再帶回來,昭禦醫不必非要冒險。”


  昭雲歸溫然一笑,這笑容讓蘇絮一陣安心。“小主安心,微臣不會以身犯險,必定量力而行。”


  紅萼扶著春如目送昭雲歸與孩子離開,直到人沒了影,春如仍在那裏哀哀哭泣,怎麽勸都不回去。蘇絮聽著這樣淒然不決的哭聲,心裏有說不出的悲涼。可總算春如這件事告一段落,她也能緩一口氣。


  昭雲歸的消息遲遲不來,蘇絮一等便是一個月。臘月到了,眼瞅著年關也到了。蘇絮常坐在中庭,看著啟曌城的紅牆琉瓦被皚皚雪色襯得富麗堂皇。仿佛這滿天滿地的景色都不過是盡顯它的綺麗繁華一樣。而隻有長揚宮,這枯枝殘葉之間,偶爾能望見一絲一毫的頹敗景象,便如同她自身,是這啟曌城中最悲哀沮喪的笑話。蘇絮寂寂無聲的過著日子,安然的等著死期來臨。長揚宮冷寂的仿佛被一切遺忘,她自己甚至都忘記了霍景嵩曾賜過她三尺白綾。


  十二月伊始,惠婕妤腹中懷的是皇子的傳聞不脛而走。四起的謠言迅速的鋪蓋淹沒了大齊後宮,也令啟曌城中無數的女人嫉妒的咬牙切齒難以入眠。這樣的謠言一起,往往會跟著些隱晦醜惡的事情出現,甚至連遠在京城之外惠婕妤的母家也樂意配合。


  十二月中,離著惠婕妤臨盆的日子也隻有十天不到。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惠婕妤的哥哥被人參奏強占民宿、縱馬街頭傷人性命。皇帝下旨徹查,兩天裏坐實了惠婕妤兄長的罪名。皇帝大怒不已,當朝下旨免去上官賁的官職,責令其父兄閉門思過。雖然事後霍景嵩再叮囑不得讓惠婕妤知道,可這消息卻到底傳進了惠婕妤的耳中。致使她一時氣血攻心,提前臨盆。這一胎是難產,險些母子不保,皇帝在蘅蕪院守了一天一宿,連著皇後顧臻都跟著一夜沒合眼。


  第二日清晨,惠婕妤便誕下皇長子。霍景嵩多年無子嗣,如今再得皇子自然龍心大悅,當即便賜名延淅。皇室家譜排下來的名字,到了這一輩正好是個延字,諸位皇子又需名中帶水,是以取了個淅字,也為著與晰相通,意為皇長子生於晨光微露之時。而後宮中便盛傳,皇長子霍延淅出生之時紅光漫天是上吉之兆。此前有仙鶴送子,如今又有紅光漫天。恐怕真應了那道士的話,惠婕妤所懷的這一胎非同凡胎,是大富大貴之象。


  皇帝對於這樣的話不過一笑置之道:“朕的皇長子,自然是大富大貴之象。”


  這一日,齊相宜正與香櫞去鳳寰宮請安,到了永巷便見熹婉儀一同拐過來。自蘇絮禁足長揚宮後,她難免與姚木槿冷了下來。二人多日不見,此刻猛然瞧見,麵上都是訕訕的。姚木槿便下了肩輿向齊相宜福身請安,笑著說:“齊姐姐起得早。”


  齊相宜神色和軟,客氣的擺了擺手道:“莫笑我了,我原是頂懶的,難得今日起的早遇見你。”


  熹婉儀一笑,順著她的話道:“齊姐姐最是勤勉,這個懶字倒是該我當的。”二人一番客套話罷,相視輕柔一笑也不再言語,兩乘肩輿並排走在宮道上,灑掃宮道的內監見二人過去紛紛駐足行禮。待兩邊的內監被她們拋遠了,姚木槿才小聲對齊相宜開口道:“齊姐姐可曾聽說皇長子出生那日,紅光漫天?”


  齊相宜對她話中的“紅光漫天”十分有數,原是她偷偷囑咐了香茹與多寶四處傳揚的。但此刻她麵上一怔與熹婉儀道:“我這三日裏有兩日不出門,住的地方又離著你們都遠,半點兒也沒聽說過。”


  姚木槿微微一笑道:“你宮裏的人都是清淨的,我想不聽也要成日聽著呢。”她神色似乎十分的煩悶,齊相宜奇道:“皇長子出生那日可不是晨曦時分,紅光漫天也算不得什麽稀罕事兒。”


  姚木槿聽齊相宜這話也是讚同一笑,卻還是示意她噤聲,自己聲音也放低了道:“姐姐快別說了,現下宮裏傳的厲害,都說前有仙鶴送子,如今又是紅光漫天,可不是非同凡響麽?”


  齊相宜溫柔笑著說道:“旁人說旁人的,這到底是不是非同凡響,咱們還得看皇上呢!”


  姚木槿不由嗤笑道:“皇上不過一笑置之,就算千難萬難的生下來,又苦心孤詣的做了這樣多的事兒,也比不得皇後肚子裏的那個矜貴!”


  齊相宜嗬嗬一笑不置可否,隻歎道:“有一個傍身總比沒有的強。”這一番話落倒是讓姚木槿眼中一黯,說不出旁的話來,隻怔怔道:“姐姐說的在理。”齊相宜瞧見她的不愉神色,可並不想多說旁的,兩人便執手踏進了鳳寰宮。


  顧臻有孕後一直停著六宮諸妃的晨昏定省,近日因著年關將至,皇後這一胎也漸漸調養的安穩無虞,便重新複了請安禮。


  齊相宜與姚木槿進門時,六宮妃嬪已經來了大半,各自見禮坐下。皇後便笑眯眯的從內室出來,與眾人開口說道:“難得這樣冷的天諸位妹妹還能早起。本宮這些日子越來越懶怠,太陽高升仍舊是不得醒神,倒是讓你們久等了。”


  聽見顧臻一番客氣,眾人皆笑著與皇後道:“娘娘有孕,要保重身子。”


  顧臻眼落在怡昭媛身上,柔和一笑道:“惠婕妤還好?”


  怡昭媛含笑回道:“身子有些虛,倒是比前幾日好些了。”聽了怡昭媛的回話,顧臻微微頷首又道:“你辛苦照應著吧。”怡昭媛忙點頭相應,


  皇後端了茶,低眉輕輕吹著氣,殿外一遞一聲的傳了進來,“皇上駕到。”諸位妃嬪聽見通稟,立時起身,有些還忍不住整了整衣襟發髻。


  霍景嵩提著衣襟踏入殿內,見鶯鶯燕燕軟語問安,一時也是心緒大好,進前扶起皇後與諸妃笑道:“免了。”眾人依依謝過皇上才告了座。


  顧臻見霍景嵩衣衫單薄,忙不迭的讓子佩準備手爐來,“皇上怎麽也不披個大氅過來?下了幾日雪,外麵風漸漸撲人,可冷得緊。”


  霍景嵩眉間一鬆笑道:“今天不似前幾日那樣凍人。”子佩抱著暖爐遞過來,顧臻接了送到霍景嵩的懷裏笑道:“皇上暖暖手。”


  霍景嵩輕唔一聲,轉頭與怡昭媛道:“這幾日冷,你屋子還暖和麽?往年天一冷,你就要不舒服。”


  他此刻關切話語自然旁的後妃心裏不舒服,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全都落目在了林倩蓉的身上。她確是十分坦然笑道:“皇上掛心,現下裏還能對付著過去,不過到了三九天可要難過了。”


  霍景嵩頷首笑道:“可別為省那幾斤碳,凍著自己。”


  靖妃此刻忍不住插言道:“怡妹妹省不省的,分例裏都是那十五斤紅籮炭,自己不用還放著給旁人送麽?”靖妃此前一直抓著怡昭媛與蘇絮交好不放,便總要拿話刺一刺她。


  怡昭媛剛要還口,卻瞧見霍景嵩眼神忽然暗了下來,忙含笑住嘴。皇帝閑閑道:“惠婕妤誕下皇子,怡昭媛也算照顧有功。朕已下旨,晉惠婕妤為正三品貴嬪,怡昭媛為正二品妃,封號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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