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敘話
霍景嵩的旨意是在第二日午時下來的,跟著蘇絮被恕複位的,還有將崔氏廢為庶人打入冷宮的意旨。蘇絮暗暗心驚於霍景嵩竟會罰的這樣狠。卻也清楚的知道,皇帝之所以雷霆之勢問罪崔氏,必定與崔家有關。他一心要除去崔家,如今崔婉素被指犯下這樣的罪過,皇帝便有足夠的借口責罰崔家,推恩令被擱置的事自然迎刃而解。怡妃這一步很得皇上心意,無論這些事情是不是崔妃做的,皇上都樂意相信。
而紅藥也被廢為庶人,幽禁在永巷的一處宮苑裏待產。小魏子被亂棍打死,霍景嵩留了海月一條性命照料著紅藥。
三個月的光景,蘇絮依舊是敏嬪。可她望著長揚宮冷清頹敗的垂柳枯枝,直覺著自己再不會像木蘭行宮那般待霍景嵩了。複位後,蘇絮便多半是稱病閉門不出。皇帝有意將她挪出長揚宮,也被她婉然推拒。蘇絮雖被複位,可再不似從前那樣得皇帝恩寵。她不在意,整個人便總是懶懶的提不起精神。
與蘇絮的頹敗寂寂相比,倒是齊相宜越發得霍景嵩看重。過了正月便從嬪晉為承嫻,連著熹婉儀與寧才人也偶有恩寵,各自進位嬪與貴人。怡妃君恩不斷,仍舊是啟曌城炙手可熱的寵妃。出了正月,李容華再結珠胎。皇帝龍心大悅,更一舉晉為婕妤。眼瞧著一旦生下龍嗣,必定同惠貴嬪一樣。不過斷斷半年的功夫,便爬到了惠貴嬪四年才爬上的位置。這樣的恩遇也實在不得不令六宮側目。
李氏進位的時候蘇絮正在暖閣裏盤坐著繡一幅雙麵繡。墨綠的綢子上一隻栩栩如生的白羽鸚鵡已經有模有樣,屋子裏的炭滅了好一會兒,蘇絮現下才覺著手指有些僵僵的握不住針。這時間齊相宜正好帶著香櫞進門,她聞聲看過去,溫然笑起道:“姐姐怎麽來了?這個時候不是該歇午覺的?”她說話間起身向齊相宜行禮。
齊相宜粲然笑著扶了她,擺擺手道:“哪兒還能睡得著,心裏膩煩著,上你這來坐一坐。”她脫了大氅,不禁歎道:“屋裏怎麽這樣涼?是你又犯了懶,爐子滅了也不叫人進來添上把?”她嘖嘖道:“帶的你屋子裏的人和你一樣懶怠了,怎的也沒人惦記著給你把炭火生起來?”
“是我把她們都趕出去的,每日裏總時不時的要念叨我幾句,我怪膩煩的,都不在跟前我也落得清淨呢。”蘇絮輕笑著揚聲喚了紅萼進門來添炭,紅萼見火盆裏半點火星也沒有了,過意不去的小聲道:“怪奴婢渾忘了添炭,凍著了小主。”
齊相宜見蘇絮輕輕搓著手,將懷裏抱著暖爐往她那裏一送隨意著笑道:“當真怪不得你,全是你們小主憊懶,還總讓你們為難。”蘇絮抱著手爐在懷裏,笑著也不說話。齊相宜坐下看著那雪白的鸚哥笑道:“好好的怎麽想起來繡雙麵繡了?”
蘇絮一手摸著那鸚哥的白色羽毛道:“整日閑著無事,旁的我也不會,日日捧著書看覺著沒趣。別的繡法都還擅長一些,偏是這個總繡不好。”
齊相宜撐不住一笑,打趣道:“你這一雙手都快巧上天了,若不是這樣橫在這,我當真忍不住要拿個瓜子來逗逗它了,繡的這樣靈氣逼人。”
蘇絮這刻手指暖了過來,便繼續撚針刺繡。“方才姐姐說膩煩,是因著什麽事不順心了?”
齊相宜吐氣,靠在引枕上,手托香腮十分認真的看著蘇絮穿針走線,“李氏又懷上龍嗣,如今被晉為婕妤了。”
蘇絮手下一滯,清淡笑起,“她倒是有福的,”話罷,她忍不住轉眉道:“從木蘭行宮到現在,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怎麽姐姐半點消息也沒有呢?”
齊相宜忍不住麵上一紅,神色懨懨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她低眉,很是抑鬱,“自從你出了事之後,我便越發的不定心。”蘇絮聞言,眉心一動,卻仍是麵無表情的繡著那白羽鸚鵡。齊相宜有些訕訕的解釋道:“妹妹別多心,我並沒有旁的意思。隻是覺著咱們這樣的,不能沒個可靠的依傍,若是能有個一兒半女的,總不至於……”
蘇絮抬眼看著她,漫不經心的笑道:“瞧姐姐說的是什麽話,我曉得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她一頓,才緩緩開口,“君恩如流水,到底不如皇嗣在旁來的踏實。可如今皇上待姐姐也是很好的了,早晚都會夢熊有兆的。”
齊相宜聞言,麵上便是抑不住的溫柔神色,她很心滿意足的頷首,卻又怕觸及蘇絮的傷心事。斂容極為輕聲道:“皇上待我也算用心,何況,現下裏再沒有旁的指望了。”她臻首略低,小聲道:“妹妹心裏還邁不過去嗎?你冷了皇上這麽些日子,每每傳召,總推說身子不適。便是皇上過來,說不到幾句你便下了逐客令。”
蘇絮低眉擋住了眸中一絲抑鬱幽怨的神色,應付著笑道,“當真是身子不爽。”
齊相宜微微歎氣著,“我曉得,皇上這樣誤會你叫你傷心,可當時人證物證聚在,皇上也有不得已之處。”瞧著蘇絮神色未動,麵無表情的樣子。齊相宜又道:“我勸你一句頂要緊的,如今皇上心裏歉疚著,便還會想著你。你再這樣使性子,一味的怨懟傷心,把他那點子愧意磨光了,恐怕便再不踏足長揚宮了。”
蘇絮嘴角一挑,神情寡淡,諷刺著笑道:“那也省著我勞累了。”
齊相宜忍不住眉頭緊蹙道:“這又是什麽話!”
蘇絮抬眼,麵上很是淡然,“我膩煩了從前那樣日日爭來奪去,被人處處算計著的日子。”她垂目,嗤笑著,“有一陣子,瞧見皇上麵色沉重,我便會開始心裏打鼓。想著會不會是旁人向皇上說了什麽,會不會有人冤枉我。”她不乏傷感的道:“皇上是這樣多疑,有時候與他說話我都要再三思慮,總怕一個不小心,就失了聖心,被皇上厭棄。”
齊相宜曉得蘇絮這一路心驚膽戰的日子,她也十分清楚,若非蘇絮當了出頭鳥,那麽現下落到這個地步的必定就是自己。她於心不忍,也是有一些感觸和傷懷,無力道:“我曉得你委屈,如今,咱們小心些……”
蘇絮搖頭,苦澀的笑起:“小心?明箭易躲,暗箭難防。隻要稍稍思慮不到,便是拖著一家殞命身死的下場。我倒是寧願青燈古佛了。”
齊相宜似被她說動,垂首半晌不言語,蘇絮也靜默的盯著那一團團彩色絲線。齊相宜望著蘇絮心灰意冷的神請,再不複木蘭行宮那般風光。恨其不爭道:“那你就真打算在如此邵麗華年,對著一盞青燈,看別人得勢,衰敗了自己的容顏嗎。”
蘇絮聽見齊相宜這樣的話,心中一動,險些要哭出來。她怎麽能甘心,她曾那樣對霍景嵩傾心,那樣愛慕他。她不曉得,也不過是短短數月,何以霍景嵩會在她心裏攀上這樣重的位置。她輕搖一搖頭,低低道:“姐姐,我並不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齊相宜眉間一鬆,緩緩笑出來,“我曉得你放不下。”
“是放不下,可在心裏也過不去。我知道姐姐句句話都是為我好,不過如今我隻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等著……等著我自己看開的……”
“希望你自己別太晚看開。”
蘇絮低首一笑,便聽見推門聲。她與齊相宜抬頭去看,正是熹嬪與寧貴人打簾子進門。蘇絮不由笑道:“幾位姐姐是商量好的嗎?”幾人互相見了禮,便隨意坐下。
寧貴人笑眯眯的去看繡架上蘇絮繡的白鸚哥嘖嘖歎道:“蘇妹妹好興致,這小東西繡的比真的還可人呢。”
熹嬪亦是湊趣的打量著,含笑道:“繡這個是做什麽的?”
蘇絮抿唇一笑,打趣著道:“方才還不知道要做什麽,如今瞧見各位姐姐的神色。便做個紈扇的扇麵兒吧,給三位姐姐一人一個,扇一扇心裏的不痛快。”她見熹嬪與寧貴人進門時怏怏不樂的樣子,便心知是為著李容華有孕高封婕妤的事兒,所幸就說一句俏皮話,讓她們寬心笑一笑。
寧貴人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蘇妹妹可省下我那一份兒了。”
熹嬪撇一撇嘴拉著齊相宜笑道:“齊姐姐快瞧瞧,蘇妹妹這張嘴什麽時候都這樣尖利,讓人又愛又恨的。好端端的誰又要不痛快!”蘇絮低眉也不言語,齊相宜懶懶的笑道:“我也不辯解,若是多說一句,她可有十句話等著呢。”
姚木槿笑眼微眯,“全為著這個白羽鸚哥我便擔了虛名吧。”
蘇絮含笑帶嗔著道:“熹姐姐總吃不得虧。”姚木槿也不跟她爭辯,允自扒了一個柑橘吃。蘇絮轉眸與三人道:“三位姐姐喜歡什麽樣的扇麵兒?既是要送禮,我便送個合心意的。”
寧貴人手中撚著褐色絲線悠閑道:“你繡的鸚哥我瞧著頂不錯,便要這個了。”
齊相宜柔柔笑起道:“我也瞧著不錯呢。”
姚木槿拈著橘瓣笑道:“那豈不是咱們幾人都要拿著一樣的紈扇?”
“不是還有背麵麽?”寧貴人瞧著蘇絮問道:“背麵要繡什麽?”
蘇絮臻首一低,細細的思量起來,半晌才開了口,“背麵我便繡上幾位姐姐喜歡的花樣子。”
寧貴人頷首隨著笑道:“再提上不同的字。”
蘇絮不禁笑道:“這倒是難為我了,題字的事可要寧姐姐幫忙了。”
“這有何難的,左右我也是鎮日無事的。”寧貴人幫蘇絮捋著絲線,蘇絮繡了大半天,便覺著脖頸酸酸的難受。她停了手,讓紅萼將繡架搬走,便與齊相宜等人坐下閑聊起來。
姚木槿拿帕子擦了擦,閑閑笑道:“你們可聽沒聽說一件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