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春汛

  乍暖還寒的春風裹著柳絮飄起,卷著啟曌城進到了春江水暖的三月。


  齊相宜的太像安穩無虞,蘇絮便漸漸把心思與時間都落在了學習琴箏上。寧貴人悉心調教,蘇絮的詠歎調亦發彈得有模有樣。每每與寧貴人彈唱起《長恨歌》時,江沁瀾便總忍不住失神發呆。這番樣子總惹得蘇絮一通打趣,倒是寧貴人隻讚蘇絮彈得亦發好了,旁的話也並不多說。蘇絮極不信寧貴人的客氣之詞,因為比起江沁瀾彈奏的行雲流水、輕易俱全,她的技藝便是高低立下。


  這一日,兩人搬了攬清暉在長楊宮的院子裏彈唱。蘇絮一曲完,江沁瀾便很適宜的回神道:“越來越有樣子了,不過你在唱‘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那一句,一定記得,是從徵音轉成商音。音律從高轉低,才有私語的軟綿情誼嗎!”


  蘇絮細細回憶,不由笑道:“我總把這一句的調子,記成‘六宮粉黛無顏色’的那一句。也不曉得,差了那麽遠,怎麽還會記錯呢!”


  江沁瀾忍不住打趣道:“你便是六宮粉黛無顏色,自然就照著自己記了。”蘇絮笑嗔著剛欲開口,便瞧見禦前的王均忽然匆匆進門,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蘇絮心裏疑惑,免了他問安,“王公公怎麽來了?”


  王均垮著臉,急忙道:“是,是兗州春汛,去年修的河堤給衝塌了,災情嚴重。皇上,皇上要治罪小主的母家,說是都要推出去斬了!”


  蘇絮心裏“咯噔”一下,疾聲道:“如今都已經發遣到卑沙城了,怎麽還要降罪?”


  王均道:“聽師傅說,是朝中好幾位大人聯名遞了折子,說是為著平民憤,請皇上無比要重懲。”


  蘇絮聞言,心急道:“下旨了嗎?”她雙手發抖,話音未落,又匆匆開口,“那菱兒呢?”


  王均搖頭,“皇上動了怒,此刻一個人在南書房。奴才們進不去,也不曉得往後會下什麽旨,何時下來。小主快想想主意。”


  “還能有什麽主意?”蘇絮頹然坐在繡墩上,險些跌倒在地。


  寧貴人聞言,亦是驚異不已,“不是說皇後孕中,為著皇子積福積德,死刑延後嗎?”


  “即便是延後,恐怕蘇家姑娘也要被押進死囚牢裏等死了,何況,皇後也不過月餘就要臨盆。誰知道是早一天,還是晚一天呢?”王均尖細的聲音仿佛一隻利爪,一下一下的抓撓著蘇絮的心。她強自鎮定著坐直了身,與王均道:“勞煩王公公,你這樣出來,恐怕叫人瞧見又要賜罪受罰。我,我會想辦法,王公公請回吧。”蘇絮說這樣的話,自己都十分不信。


  王均頗為擔憂的打了千兒,“奴才會再幫著小主留意。”話罷,回身便匆忙離開了。


  蘇絮緊緊咬著嘴唇,心裏亂作一團。寧貴人忙提醒她道:“去找英容華商量商量吧。”


  “不成。”蘇絮鎮聲,轉首便道:“齊姐姐能有什麽辦法?若是早有主意,還能拖到現在嗎?左不過就是齊姐姐托給宣順夫人,宣順夫人再托給皇後。”


  蘇絮深吸了一口氣,攥著絹子抹了一把眼睛,把眼眶間將落未落的淚拭去,“白檀,換衣服,咱們去一趟鳳寰宮。”


  寧貴人一時放心不下,忙起身道:“絮兒,我同你一道去。”


  蘇絮微微搖首道:“又不是人多勢眾的事,姐姐安心在宮裏等消息吧。”寧貴人無心給蘇絮添亂,聞言,便是應著她的話,帶人回了棠梨宮。蘇絮一番梳洗勻麵,領著人匆匆往鳳寰宮去。一行人剛拐進永巷,便瞧見怡妃與惠貴嬪撐著轎輦迎麵而來。


  蘇絮猛地瞧見二人,心裏無比膩煩厭憎。雙手緊緊攥拳,眼圈兒便是不爭氣的紅了起來。可她心裏再恨,也不得不落轎給她二人請安。


  怡妃瞧見蘇絮這番慌張的神色,和婉的攜了她的手拉她起身寬慰道:“妹妹家中的事,本宮也略有耳聞。若是有本宮幫得上忙的地方,妹妹直言就是。”


  蘇絮心裏憋著一口氣,卻如何敢輕易的發出來。她生怕自己掩不住怒意,讓怡妃與惠貴嬪瞧出什麽。蘇絮迅速低頭,哽咽著道:“娘娘好意,隻怕嬪妾福薄命舛,受不起。”


  怡妃一雙笑眸緊凝著蘇絮,“好端端的,妹妹怎麽說這樣不知忌諱的話。雖說你如今住在長楊宮,可從前咱們到底是一個宮裏住著的人。”她話語十分溫軟,讓人聽著忍不住要心生感動,“難道因為搬了宮,蘇妹妹就要與本宮生分了嗎?”


  蘇絮不由得暗自冷笑,可她如今不得不得維持著與怡妃的表麵和平。當即便抿唇,恨恨道:“說到底,也是嬪妾的兄長不爭氣,連累一家子的人也就罷了。如今還要讓兗州的百姓飽受水災之苦,嬪妾哪兒還有臉請娘娘費心呢。”


  怡妃欣慰笑起,拍了拍蘇絮的手背道:“你從前就是個省心的人,都到了這樣的地步,還知道體諒別人。聽本宮一句勸,照顧好自己才是頂要緊的。”


  惠貴嬪也不由蓄著笑意,隨著怡妃附和道:“可不是,若是病倒了,誰還能幫你奔走呢?”蘇絮眉心微顫,清淡笑道:“娘娘說的是。”


  怡妃朝著惠貴嬪眼波一橫,和顏悅色道:“從前你被冤枉,本宮也是處處受靖夫人與崔氏壓製,而不能幫你言語一句。”她幽幽歎息,抑鬱不平道:“妹妹自然也清楚的很,崔氏與靖夫人心腸狠辣,手段陰毒。”


  “妹妹自然曉得,”蘇絮抿唇,恭敬道:“嬪妾與怡妃姐姐都是夾縫中生存罷了,如今姐姐至妃位,崔氏被打入冷宮,也算暫時能得些喘息。嬪妾比不得怡妃姐姐福澤深厚。”


  怡妃忙忙頷首,“此前本宮也與皇上、皇後提過,既然妹妹的冤屈被洗清,便讓妹妹搬回毓秀宮。”


  蘇絮柔和一笑,十分懇切道:“怡妃與惠貴嬪一向交好,平日裏也是常來往的。恐怕嬪妾再搬回去,惠貴嬪走動起來就不方便了。”蘇絮低眉,很恭順歎道:“雖說皇長子已經降世,可……”蘇絮神色間頗為忌諱,低聲道:“可這後宮陰盛陽衰,孩子生長不易。嬪妾命數不好,實在也怕衝撞了惠貴嬪與皇長子。長楊宮偏僻也就罷了,”蘇絮轉眉,眸中是滿滿的真摯情誼,“嬪妾最怕的是有人借著嬪妾與惠貴嬪、皇長子相克的說法,打什麽主意。”


  惠貴嬪聞言,麵上亦發難看下來。可蘇絮說的頭頭是道,她一時間自然不得發作。怡妃眉頭輕蹙,定定的打量著蘇絮的神色,卻實在瞧不出什麽不對。淡淡笑道:“蘇妹妹句句在理。”


  蘇絮轉眉,沉吟道:“不過皇長子除了自己的親生母妃,還有怡妃姐姐疼惜。到底是有福之人,若是哪日,惠姐姐不在,也有怡妃姐姐撐腰。”蘇絮話罷,麵上便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極為誠懇真摯,林倩蓉心裏別扭著,卻在蘇絮的笑容中看不出半分的異色。當即也是笑道:“何止是本宮一位母妃呢,放著皇後娘娘這個嫡母,也必會心疼皇長子的。”


  蘇絮無心再與二人多做糾纏,含笑對著怡妃福身道:“怡妃娘娘說的是,嬪妾還要去鳳寰宮請安。就不擾兩位娘娘了。”


  怡妃嘴角微揚,頷首讓她先行。自己則與惠貴嬪坐上轎輦依舊往欽安殿去。二人出了永巷見四麵無人。惠貴嬪才露出厭惡神色不悅道:“巧言令色,我一見她就渾身不自在!”


  “怕她瞧不出來嗎?”林倩蓉默聲半晌冷言道:“方才何必做出那副譏諷她的樣子,她當著你的麵痛哭求饒,你便爽快了?”


  惠貴嬪懨懨的嘟噥道:“你瞧瞧,家裏人眼看著就要被治罪問斬,還有工夫與咱們周旋。”惠貴嬪這話正落在怡妃的心裏,她也頗為疑惑道:“我也覺著她太過沉穩恭順。”怡妃轉眉遲疑著問道:“咱們行事小心,難道真讓她瞧出來?”


  “瞧出來便瞧出來,不過是小小嬪位,有什麽忌憚的?”惠貴嬪漫不經心,絲毫不將蘇絮放在心上。“倒是咱們從前那樣抬舉齊相宜,卻不曾想白白的讓柳氏得了便宜,做了她的宮裏人。如今宣順夫人的恩寵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怡妃眼皮微抬,斜睨著惠貴嬪問道:“本宮並不是忌憚敏嬪,而是仍舊想讓她信賴本宮。”


  惠貴嬪挑眉去看她,雙眸一轉:“還要將她攏在手下?”她垂首微作思量,蹙眉問道:“難道你想再捧著她得寵,與齊相宜抗衡?”


  怡妃搖首,“從前是我小瞧她,不能在冒險。把她攏在手下,也不過是更方便看她的一舉一動。也讓我能安心,否則丟她再旁的地方,如何曉得她的一舉一動,如何防著她?”


  惠貴嬪嘖嘖歎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怡妃轉首叮囑惠貴嬪道:“往後若是不願意同她說話,姐姐笑一笑過去也就算了。”惠貴嬪低低唔了一聲,怡妃轉口笑道:“說來,惠姐姐也好些日子沒帶淅兒來毓秀宮了。”


  惠貴嬪隨意一笑,“淅兒剛剛不咳了,我怕再讓他吹了風,就沒再抱他出來過。”


  “姐姐緊張淅兒也是很應該的,不過男孩子,也不要太金貴著。”怡妃笑意和藹,頗為慈愛。惠貴嬪也跟著笑道:“等你有了皇子,就不會這樣說了。”


  怡妃麵上一怔,瞧著惠貴嬪提及淅兒,眉梢眼角是掩不住的笑意。也跟著溫軟一笑,偏頭道:“染冬,去好好的查查,看敏嬪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染冬喏喏應了,怡妃便安然坐進轎輦裏,再不多說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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