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紕漏

  得了惠貴嬪召喚,暖詞神色猶豫的進了門。與怡妃二人問了安,便有些支支吾吾道:“娘娘,是,是府上遞進消息了。”


  安妃聽著這話,眉心一動,曉得必定是蘇家翻案的事。林倩蓉也不抬眼,隻用手指輕點著延淅的下頜,一下一下的逗著他,惹得延淅咯咯直笑。“若是當著本宮的麵兒說不出,就等本宮走了再回不遲。”


  惠貴嬪蹙眉道:“瞧妹妹說的這話,有什麽說不出的。”話罷,低聲斥道:“叫你說便說,什麽了不得的事兒,還要這樣躲躲閃閃的。”


  暖詞咬一咬牙,小聲回道:“是,是工部那個人死了。”


  惠貴嬪與安妃一時皆是沒反應過來,急道:“把話說明白了,什麽工部的人,哪個人?”


  暖詞道:“是劉泰,幫著蘇雲玦與工部勾連的那個劉泰。二爺使人將他毒死了,誰知道他原來是國子監的監生。今早發現死在了國子監的宿宅裏,監生十分慌亂。國子監祭酒江大人已經上稟皇上,說是會盡力徹查。”


  國子監是大齊的最高學府,其中監生,多為正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士族家入仕皆經由國子監參加科舉取士。如今大齊官員曆經三朝的人事變動,官場貪汙橫行。國子監也頗為衰敗,裏麵的監生多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霍景嵩繼承大統後,嚴格吏治,重振國子監。更放言,日後大齊官場,非國子監的監生而不錄用。將其視為大齊王朝的未來,曆經前幾年的革新,國子監也漸漸成了樣子。霍景嵩更是下放大權,對監生的一應供求極為寬容。上元五年那會兒,五軍營的中軍因擅闖國子監。被皇上重懲,擅闖的那一隊把總、兵丁全部杖責,革除軍職永不錄用。中軍都督更是親自上國子監,向國子監祭酒與監生賠罪。


  如今國子監監生無故死在宿宅中,恐怕不會輕易遮過。而國子監的監生,一向仗著自身是天子門生及士族身世而倨傲不已。怡妃心裏突然一凜,直道不好。將延淅放進搖籃裏,迫視著惠貴嬪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惠貴嬪也曉得厲害輕重,頗為心悸,“是,是兄長。他說,唯有死人能守得住秘密。我也不曉得那個是國子監的監生啊。若是曉得,怎麽會讓他做出這樣的事兒。”


  林倩蓉麵上滿是沉鬱,“笑話,要滅口,連他的底子也不知道嗎?”


  惠貴嬪咬唇道:“隻曉得是沒落的士族庶子過繼給了叔叔家,又靠著祖蔭和鹽官那點子油水在京城鬥雞走狗,無惡不作的。原也沒想到是國子監的監生,隻曉得他本事,認識的人也是極多的。”


  怡妃恨得直咬牙,拍著桌子道:“糊塗,糊塗!你們起了滅口這樣的主意也就罷了,何必巴巴兒的在國子監下手呢。”


  惠貴嬪如何見過怡妃這般疾言厲色的樣子,當即便是噤若寒蟬,“二哥如何會親自做這樣的事兒,多半是假手於人的。那些刀尖兒上賣命的怎麽會曉得國子監的厲害。”


  暖詞連連點頭道:“二爺說是買通了賣命的人,當即便把這件事交代出去了。隻讓他靜靜的處置,誰知道那人是個沒見識的,偏偏挑著劉泰回了國子監的功夫下手。”


  怡妃心內煩悶不已,一手扶著額頭,緩了半晌才開口道:“姐姐,我早就叮囑過你,務必讓家裏小心謹慎一點兒,怎麽偏偏挑著這樣的關竅時刻出事兒。”惠貴嬪也是極為懊悔,二人正說著話,延淅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讓原本就膩煩的兩個人,越發煩躁。怡妃起身往外間去,惠貴嬪便吩咐道:“去,叫乳母過來。”說罷,她轉身跟著怡妃出了偏殿,往柔儀殿的正殿裏間兒去了。


  怡妃方坐定,惠貴嬪便是六神無主的問道:“如今事情已經出了,再埋怨也於事無補。咱們可要怎麽辦才好呢!”


  怡妃煩心不已,冷然笑道:“怎麽辦?姐姐主意這樣大,不是自有主張嗎!如今何必再來巴巴兒的問我怎麽辦,姐姐自己想法子便是了。”


  惠貴嬪曉得這一次是自己急躁些,壞了怡妃的布置算計。雖然心裏很是揪然不樂,可她到底是個緊要關頭,便方寸大失的人。免不得耐著捺著性子,軟聲道:“我曉得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誤了妹妹的謀算。可說到底,我也是怕皇上朕查出蘇家的事兒,幫著蘇絮翻了案。妹妹便原諒我好心辦錯事,就這一回,必定不會有下次了。”


  怡妃眉目肅然,哪還有往日的和睦之色。此刻怔怔發著氣,半晌才有所緩和,盯著惠貴嬪問道:“姐姐還有什麽事瞞著我,此刻便一並都說了吧。別今日我想了應對的主意,來日又起了旁的事兒!”


  惠貴嬪低眉,瑟縮著小聲道:“也派人去了卑沙城,將蘇家一家偷偷的了結掉。”


  怡妃怒極反笑,拍著手掌連聲道:“惠姐姐亦發本事了。還嫌皇上心裏對蘇絮的虧欠不夠嗎?有些話,我以為不消多說,姐姐就曉得厲害。可原來實在是我太高看姐姐了。”她話罷,冷笑著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惠貴嬪又是委屈,又是憤然不滿,卻不能不一一忍下。她曉得,怡妃這個樣子也隻會對著她才有,立時低聲,心虛著問道:“我即刻就著人吩咐下去,讓去的人立時回來?”


  怡妃清冷笑起,“回來?姐姐是什麽時候下的殺令?”


  惠貴嬪垂首,慢慢回道:“是那日我與你提起的時候下的。”


  怡妃深吸一口氣,也實在曉得如今情勢危急,不再說埋怨的話,略略思量著道:“我隻怕蘇家的人未必對劉泰懵然無知,一旦讓皇上知道,這劉泰就是勾結蘇雲玦的那個人。那麽必定更加落實了蘇家冤枉。這一次,恐怕咱們隻能讓蘇家翻案了。”


  惠貴嬪大為不解其意,訥訥的問道:“翻案,實在不成,咱們推了旁的人頂上劉泰的案子便成。為何讓蘇家翻案,若是當真翻了案。那麽蘇絮必定是要複起的,咱們從前做的那些事,豈不是都白費心機了嗎?”


  怡妃神情寡淡的凝著惠貴嬪問道:“姐姐以為,難道我就那麽心甘情願的讓蘇家翻身嗎?”她不覺連連歎氣道:“皇上徹查下去,便是多半信了蘇氏一家是被冤枉的。若是沒有劉泰的事兒,咱們好好的拖上些時日,家中都檢點些。量她們有再大的本事也查不出來,可如今上官將軍把活生生的線索丟了出來,又是在國子監這樣的地方。豈不是告訴他們,從這裏查下去便曉得事情的真相了嗎?而且,也愈發坐實了皇上所想,蘇家是冤枉的。”


  惠貴嬪又是懊悔又是不甘,頻頻搖首道:“劉泰如今死無對證,還能查出什麽?”


  怡妃哼笑一聲,靜靜凝著她道:“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憑著這一點點的錯漏,咱們不曉得皇上往下會查出什麽。所以,為了咱們兩家的安穩無虞,我與姐姐都冒不起這樣的險。顧家與齊家都在幫著蘇絮,如今又牽扯出國子監祭酒。寧貴人不正是國子監祭酒的嫡女,許多人幫著蘇絮,咱們實在不能掉以輕心。”


  惠貴嬪頹然靠坐進圈椅中,沒了力氣,“全怪我太過急躁,如今反而幫了蘇絮。”


  怡妃大為不悅,卻到底也沒往重裏再說下去,“算了。不曉得你派出去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情狀,如今隻能盡力派人追回。若是出了旁的事兒,也要早早補救。至於蘇家的事兒,既然已經開了口子,便往旁的人身上引吧。工部與吏部的人,都要棄掉兩個。若是有不知情的自然最好,若是有些曉得其中緣由的,那麽就讓他們早早閉嘴。”


  惠貴嬪記在心裏不住的點頭,“妹妹放心就是。”


  怡妃此刻腦仁而突突的跳著,細細思索著道:“吏部的事兒是我爹爹那邊做的,我會同家裏說。工部的事兒,到底也是上官二爺辦下的。其中究竟,自然他最曉得。姐姐也要說清楚,這件事實在關係到咱們兩家,今次務必要親力親為,一點兒半點兒的差錯都不能再有了。”見惠貴嬪這樣惶恐急切的模樣,怡妃也再沒話要說。起身道:“姐姐,並不是我謹小慎微,杞人憂天。而是咱們如今到了這樣的位份,你、我二人的母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咱們若不事事小心謹慎,又安知給別人下的套子,是不是最終套在咱們自己身上呢?”


  惠貴嬪麵色蒼白,心中尤為驚悸不定。頭上身上浸著細密粘膩的冷汗,仍舊沉浸在憤懣與不甘的情緒中。腦中空白一片,隻能勉強將怡妃的話全部記下來。怡妃曉得惠貴嬪一向是外強中幹的性子,話已說盡,也深信她必定不敢再起旁的心思。便也急急忙忙的回了毓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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