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暗流
蔣順儀心裏發恨,回瞪著蘇絮道:“嬪妾不過是挑實話說,就算皇上在此,嬪妾也這樣說。如今殿上諸位比敏貴嬪位高的娘娘都在,實在不必敏貴嬪僭越操心!”
蘇絮不怒自威,“本宮高過蔣順儀,提醒你一句難道不應當?倒是蔣順儀對本宮這番疾言厲色,才是真真兒的僭越呢!”蔣順儀一時發氣,可到底不敢再多說什麽,緊緊咬唇別過頭去再不看蘇絮。
靖夫人瞧著蘇絮這般倨傲自矜的樣子,斜睨著她,冷聲道:“怎麽?敏貴嬪這是要做本宮與諸位妹妹的主了?”
蘇絮恭敬垂首,低聲否道:“臣妾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好心提……”
靖夫人狹長的鳳眼一轉,淩厲道:“再不濟,還有協理六宮的後妃,你隻管把心思揣到肚子裏,安安穩穩的別惹事端才好。”靖夫人話至此出略略語頓,不覺冷然笑起,“如今皇後去了,若是敏貴嬪不能規行矩步。再出了差錯,可沒有人為敏貴嬪擔著扛著了。”她說著,蔣順儀不覺低低笑起。
蘇絮不以為意的一笑,“臣妾自認平日行事皆是規行矩步,萬不敢出一星半點兒的錯處。”
蔣順儀眼眸一撇,也不看蘇絮,清淩淩笑道:“人無完人,敏貴嬪可不敢把話說得這麽滿。”她這話雖是諷刺,卻又仿佛意有所指。蘇絮抬眸去盯著她,見她方才怨恨憤懣的樣子已經不在,不由心裏狐疑不定。
此刻,靜默良久的宣順夫人清了清嗓子,沉聲道:“都給本宮住嘴,如今給皇後娘娘守靈,竟也敢這樣多嘴多舌。就不怕落到皇上耳中嗎?”諸人聽聞宣順夫人此言,一時麵上皆是訕訕的,各自在坐上慢慢飲茶。
齊相宜此時隻覺著腰上酸軟,宣順夫人借勢便讓蘇絮扶著齊相宜去偏殿外一會兒歇歇。蘇絮與江沁瀾、姚木槿等人扶著齊相宜進了偏殿,讓人準備了銀耳蓮子羹。齊相宜有些虛弱的躺在榻上,拍了拍蘇絮的手安慰道:“你實在不必與她們置氣,她們那是眼氣你得了皇上的傳召,所以才酸溜溜的明說暗諷。”
蘇絮微微一笑道:“讓她們眼氣的事兒多著呢,我才不與她們一般見識。倒是姐姐的身子要緊,還挨得住嗎?方才原本是要與皇上提一提,瞧著皇上太過悲痛,我一時也渾忘了!”
齊相宜嘴唇有些青白,虛弱道:“方才服了昭大人送的安胎藥,現下除去累一些,已經好多了。”
說話間,宮人端著銀耳蓮子羹進門。熹容華親自攜了遞給蘇絮,道:“妹妹方才去了那麽久,是皇上囑咐了什麽嗎?”
蘇絮心想著延泓在長樂宮照養的事兒早晚都要傳出去,自然也無心瞞著她們幾人,垂目低聲道:“是皇上讓我把泓兒抱去長樂宮先照養著。”
熹容華眉心微動,驚詫道:“怎麽不送去宣順夫人宮裏,長帝姬不是也在未央宮養著嗎?”
蘇絮沒開口,倒是江沁瀾道:“想是宣順夫人照養元慈,又要協理六宮實在勞累。”
蘇絮無心多說,打著哈欠道:“該是這個緣故吧!今夜還有的折騰,趁著陪齊姐姐的功夫,閉目養養神,也省著後半夜難熬了。”熹容華與江沁瀾低低應了一聲,諸人便都不多說,隻靜靜的閉目假寐。
不多時,又到了該哭喪的時候。幾人歇息一會兒,勉強有了些精神,仍舊回了正殿。
宮人提醒著唱道:“時辰到。”
眾人聞言起身,靜謐的行至各自的蒲墊之上,宮人便道:“跪,舉哀——”先是宣順夫人為首跪下,之後的妃嬪按照位次高低,一個接著一個的跪下大哭。這一夜守靈,一直到了天亮,諸位妃嬪才輪番回寢宮休息。
國母薨逝自是國喪,民間禁止嫁娶飲樂二十七日;國中臣民,禁止穿紅戴綠;京中子民皆是素衣在身,為國母服喪。諸王以下、文武官員及公主、王妃以下、二品命婦以上,皆要在初祭、繹祭等喪儀時齊集舉哀。這樣的喪儀是極少有的,在大齊的曆史上唯有三次而已。
皇帝對皇後薨逝悲痛不已,親自上諡號“景懷”,加在內閣議定的“仁孝慈賢誠明莊獻配天齊聖文皇後”之前。皇帝極盡哀痛,六宮與王侯、百官及內眷自然都不敢大意鬆懈。
景懷皇後驟然薨逝,後位一時空虛,自是免不得諸人要好奇揣測繼後人選。
靖夫人因是從潛邸出來的老人,又是士族出身,雖比不上顧家的門第,卻到底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之後。怡妃因著撫育皇長子,數年承寵霍景嵩膝下,母家父親又是前朝數一數二的重臣。自也有成為皇後的資本。
除去靖夫人與怡妃二人,倒是蘇絮也一時被揣測成繼後人選。諸人對此雖極是憤恨,卻不得不承認,皇後生下的嫡子被抱在了長樂宮照養,霍景嵩雖傷心如此,卻日日都要去長樂宮一趟,倦了就歇在合歡殿。這些日子聖駕多是在昭陽殿、南書房、長樂宮三處。更有隱秘傳聞稱,皇後遺願,是要將嫡子養在繼後膝下。流言被傳的極盡逼真,連靖夫人對此事也要驚心不已。隻是後宮再多的暗流湧動,也不敢將這樣的話傳進皇帝的耳中。
這日,公主、王妃以下、三品命婦以上進宮繹祭大行皇後。顧瓔進宮的時候早,特意去了長樂宮探望蘇絮。她進合歡殿之時,四周門窗緊閉,一應明麗刺眼的物件兒都用白布蒙上了。屋子裏熏著和了薄荷的蘇合香,馨甜的香氣聞起來有涼絲絲的清爽之感。春如引著顧瓔轉進內殿,蘇絮抱著延泓在懷裏,親自給他喂藥。
顧瓔上前屈膝打千兒道:“敏貴嬪安康。”
蘇絮將手裏的勺子放下,別過臉疲憊一笑,“嫂嫂快起來,”話罷,便讓春如搬了椅子過來。“今日嫂嫂來的倒是早,這些日子準備景懷皇後的喪儀嫂嫂也勞累了,怎的不好好在家休息?”
顧瓔淡淡一笑,就近去瞧著蘇絮懷裏的延泓,道:“不必娘娘在宮中勞累,天還沒涼下來,怎麽妾身瞧著殿中門窗緊閉?”
蘇絮含笑微微歎道:“秋天燥,想是泓兒換了地方又不慣,這幾日咳嗽起來。我怕再吹了風,感染上風寒。索性,就讓她們把窗子都關上了。”
顧瓔極是感懷,戚戚然笑道:“難為娘娘要日日在昭陽殿裏守著,還要照料泓兒。”
蘇絮輕輕搖著懷裏的延泓,偶爾能聽見他一聲咳,“可憐泓兒小小的年紀,便失了親生母親。都說母子連心,焉知,他這番咳嗽起的突然,不是因為景懷皇後離世,也牽動了他的心呢?我若不好好疼他,還指望誰!”
顧瓔有些苦澀,微微抿唇,歎道:“長姊把泓兒托給貴嬪照養是極應當的,”她語頓,麵有難色,“隻是聽聞,靖夫人有心將泓兒抱去合璧宮。連太後那也說,泓兒不過是暫且撫育在長樂宮。”
蘇絮睫毛低垂有輕微的顫動,她牽唇一笑,“可見謠言肆虐,竟都傳到了你的耳中。”
顧瓔頷首,“後位空虛,自然人心浮動。若論及繼後人選,靖夫人除了沒有孩子,其它的都是極合適的。她有這個心思,自然會打泓兒的主意。”
蘇絮將延泓送給在一旁陪著的白檀懷裏,努了努嘴,示意眾人下去。待內殿的幾個心腹宮人靜謐的退下,蘇絮才拿絹子抹了抹手心的汗,淡淡哂笑道:“別說靖夫人沒有那個本事,縱然她真能把泓兒搶走,我也不能讓她如此。”蘇絮微微垂手,小聲與顧瓔道:“嫂嫂以為,皇上將皇後娘娘的梓宮停在鳳寰宮是什麽意思?”
顧瓔曉得蘇絮並非考她才平白的問出這句話。她略略思索著,揚眉道:“大齊皇後的梓宮,素來都是停在啟祥宮。從前並非沒有過先例,在武帝那一朝與宣帝那一朝都停靈在鳳寰宮,武帝終身再沒側立過皇後,宣帝那一朝側立繼後也是十數年之後的事兒。皇上將長姊的梓宮停在鳳寰宮,便是說,暫且沒有側立皇後的意思。”
蘇絮清淡一笑,緩緩道:“隻怕皇上再無側立皇後的意思。而這個節骨眼兒,誰敢打後位的主意,誰便是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若是靖夫人當真敢仗著太後的威勢,將泓兒搶走,我便幫她一把,讓皇上知道她所思所想才好!”
顧瓔見蘇絮已經有周全打算,這才為泓兒放下心來,徐徐一笑,“娘娘好心思,如此,皇上必會動怒。”
蘇絮笑道:“靖夫人雖是士族出身,可她們東郡楚家,早已是外強中幹,不過存了個表麵風光。即便皇上有心側立繼後,她也並非上上人選。崔氏的前車之鑒她不放在心上,還這般張揚跋扈,實在是自取滅亡。”
她說著,整衣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妾身陪著娘娘先過去。”蘇絮溫然一笑,起身對著鏡子瞧了瞧妝容與發髻,一切無虞才與顧瓔攜手出門。二人也不著急,都棄了肩輿緩緩往鳳寰宮去。
二人還未至鳳寰宮的門口,便瞧見熹容華身邊的紫蘇沒頭蒼蠅一般的跑過來。瞧見蘇絮,才驀地鬆了一口氣,跪地急急道:“貴嬪娘娘快去合璧宮瞧瞧吧,靖夫人動怒要責罰容華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