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狠心
蘇絮與江沁瀾二人勉強將齊相宜照顧著睡下,才有功夫替延沐擦洗換衣。江沁瀾將繈褓除去,延沐軟軟的小身子白白的透著淡淡嫣紅,蘇絮默聲不語的將小衣服遞給江沁瀾,兩人極為輕緩的替孩子穿上。生怕一不小心,便吵醒了他一般。
“若是不睜眼,也是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偏生……”江沁瀾允自不能從這兩日的驚懼中回神,定定瞧著延沐的小臉,悲傷的感歎道。
蘇絮抬眼瞥了瞥床榻上,蹙眉安睡的齊相宜。悄聲道:“如今再說什麽都已經是無用的了,也所幸澤兒是個好的。否則真不曉得齊姐姐能不能熬過去。”
江沁瀾替孩子穿好了小衣服,又把繈褓蓋在他的身上,壓低了聲音,不解的問道:“下午還好好的,不曉得怎麽就……”江沁瀾一頓,亦發斂聲靜氣道:“若當真是英昭容下的手,可教人說什麽好呢。”
蘇絮仍舊是不能相信的擺手道:“不會的,齊姐姐如何能忍心下得去那個手!”江沁瀾凝了蘇絮一眼,又神色複雜的看向躺在竹榻上的延沐。二人一時默默的,皆是說不出話。
過了大半刻,白檀在外麵悄聲叫門道:“娘娘,王公公來回,說是棺槨與靈堂都已經設好了。現下可要將三皇子……送過去?”
蘇絮凝眉細細想了想,才悶聲道:“先不必送過去,就說等晚一些,本宮自會陪著英昭容過去。讓他們先在靈堂守著。今晚上風大,殿上的四十九盞長明燈都要護好了,一盞都不能滅!”
白檀道了句是,門外便沒了聲響。蘇絮與江沁瀾坐在屋子正中桌邊的兩把圈椅上,二人默然無語,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蘇絮允自拿著銀簪子,一下一下的挑著燭心兒。那燭光便忽明忽暗的映著兩人的臉,江沁瀾阻了她的手,緩聲道:“燭火一晃一晃,倒是亦發膩煩了!”
蘇絮透過明晃晃的燭光,望著江沁瀾道:“若是,若是延沐,當真是齊姐姐給……寧姐姐可要從此與齊姐姐生分了?”
江沁瀾恍然沉思,半晌,方抬頭將目光落在齊相宜的身上,“瞧著她方才那般痛苦樣子……唉……生分什麽呢!”
蘇絮回首望了望齊相宜,又小聲道:“剛進門的時候,聽見皇上說孩子死了,我便極是害怕。後來昭大人說,孩子是被人悶死的,我亦發驚懼不已。”
江沁瀾頷首,“我瞧見了,方才英昭容往你這邊過來,你抱著沐兒不住退後。”
蘇絮若有所思的望著跳動燭火,默默道:“可我後來又想,虎毒尚不食子。齊姐姐若真的動了手,她該擔著多大的驚懼,下了多大的狠心呢?”蘇絮話音未落,便聽見床邊哇的一聲,二人忙起身去齊相宜的身邊。見她麵上膩著層層冷汗,從床上驚恐的坐起。
蘇絮忙進前坐在床邊,去握住齊相宜的手道:“齊姐姐,齊姐姐你可清醒了嗎?”
齊相宜這才將將回過神,忽然瞪圓了眼睛,立時推開了蘇絮的手。蘇絮生怕她又陷入方才無休無止的自責裏,忙又將她按住。江沁瀾也立刻進前,鎮聲道:“齊妹妹,你若是再不清醒。不僅沐兒重瞳的事兒要敗露,就連你與澤兒兩個人,恐怕也不保!你沒了一個孩子,就不想想另一個了嗎?”
江沁瀾的這番話奏效,齊相宜眼中現出痛苦的神色,人卻到底能勉強安穩下來。“澤兒呢?澤兒現在在哪?”
蘇絮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歎道:“謝天謝地,姐姐總算恢複清明了!澤兒讓乳娘抱去了我的屋子裏,現下正跟二皇子在一處。”
齊相宜撲到蘇絮的身上,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邊哭邊道:“我不想,絮兒。我不想的!”她說著,又立刻去拉江沁瀾的手,“寧姐姐,我沒有想讓沐兒死,我沒有!”
蘇絮一邊拍著齊相宜的背心,一邊勸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姐姐快與我們說說。若這其中有什麽不妥,咱們也能立時去補救!”
江沁瀾仍舊擔憂齊相宜再經不起刺激,像方才那樣失了神思。也是開口勸慰道:“可不是!沐兒雖然去了,可好歹還有澤兒,說到底,你不為自己想一想,也該多為澤兒考慮考慮!”
齊相宜回神的點頭,止住哭意,但一雙眼睛仍舊不住的落淚。“那時候皇上駕到,安神藥沒了效力,沐兒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見他的瞳仁,我心裏就極是害怕。一時用繈褓將他蓋住,竟……竟……”齊相宜說著,又不住的哭起來。她雙手顫顫的攥著被腳,眼淚順著臉頰劈裏啪啦的落在被上。“他那樣小,他那樣小。我卻……”她語下哽咽,再說不出旁的話。
蘇絮與江沁瀾立時去勸,卻如何都勸不住。齊相宜啞著嗓子,艱難道:“是我狠心,是我這個做母妃的狠心,是我對不起他。”
齊相宜說著,立時拉住蘇絮的手道:“那時候在皇後的壽宴,怡妃在榮修媛的吃食裏下藥,我卻並沒有阻攔榮修媛。害得修媛熱毒侵體,月夕帝姬也因此早產,有先天不足之症。如此……安知不是報應呢,馬車的事兒,自是有人陷害你我。可沐兒的重瞳呢?”
蘇絮蹙眉,也是思緒煩亂:“姐姐別說這樣的話,怎麽會是報應!”
齊相宜連連擺首,“就是報應,就是老天要報應。”
蘇絮在心裏瞧著難過,不覺也陪著齊相宜哭道:“若是報應,就該如數都報應在怡妃的身上。怡妃與上官氏做了這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兒。可是她們如今卻仍舊能安安穩穩的過著富貴日子,姐姐還相信報應嗎?”
這番話說的齊相宜一怔,江沁瀾借勢忙開口勸住她道:“三皇子的靈堂已經設好了,就算妹妹再害怕,再傷心,也該親自送三皇子去棺槨裏停靈。往後三皇子喪儀的事兒,你要跟著費多少心。若是如今一味的憂懼傷心,澤兒又要指望誰。”
齊相宜雖然沒立刻好轉,可到底是澤兒起了作用。蘇絮與江沁瀾兩人好好的又勸了許久,才將她勉強安穩下來。
諸人除去景懷皇後喪期滿月致祭外,自然又要準備三皇子的喪儀。
過了滿月祭禮,三皇子的頭七也在寶華寺中度過。因著與景懷皇後的喪儀在先,延沐又是早夭的庶子,自然沒有太過隆重繁複,這其中瑣碎忙碌自不必提。
十月十三這日,聖駕才從寶華寺折返回宮。彼時,蘇絮身上的傷已經好全,隻是連日勞心勞力,到達合歡殿時早已疲憊不堪。黃昏後,草草用過晚膳,蘇絮便沉沉大睡過去。直到月已中天,才又朦朦朧朧的轉醒。她神思飄忽的功夫,便聽見殿外有啼哭之聲。蘇絮連日驚心,聞聽哭聲之下,立時心中凜然,匆忙坐起揚聲喚道:“白檀,白檀!”
白檀聽見聲音,忙掀了帷幔進前,隔著床帳道:“娘娘喚奴婢?”
蘇絮焦心的問道:“可是有人在外麵哭?”
白檀抿唇,恭敬的回道:“仿佛是,奴婢出去瞧瞧。”
蘇絮忙披衣起身,掀開床帳,下地道:“我去瞧瞧吧,這些日子總也沒個安生時候。”白檀扶著蘇絮的手,小聲勸道:“老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景懷皇後新喪,便出了三皇子的事兒。可不應了這話嗎?奴婢想起三皇子的重瞳,心裏也是害怕……”她微微遲疑,定神道:“畢竟重瞳是妖異之兆,娘娘在寶華寺那般……奴婢想著咱們宮裏能做場法事,除除晦氣才好!”
蘇絮歎息著道:“無緣無故的做法事,又要惹人眼。小小的孩子,如何就妖異了,可憐才是真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好好的沒了……”蘇絮扶著白檀的手出了殿門便停住了話。殿外啼哭不止的人哪是別人,正是齊相宜身邊的香茹。
這會兒不是綠楊當值,春如又在小廚房為蘇絮準備平日用的藥,小康子與小福子兩人也各有各的活計忙。香茹極少來長樂宮,蘇絮身邊的宮人瞧她也是麵生。何況蘇絮疲累,殿外守著的宮人又不敢進門擾了蘇絮休息,便把香茹攔在了外麵,也沒人敢進去通報。香茹一時惶急,才忍不住啼哭起來。
瞧見蘇絮出門,香茹忙伸手排開攔著她的幾人,跪地哭道:“貴嬪快去看看我家娘娘吧!”
蘇絮不覺蹙眉問道:“這又是出了什麽事兒?”
香茹道:“昭容娘娘自回宮後,神色便不大對。才入了夜,便讓咱們去準備三皇子穿過的小衣服,與用過的撥浪鼓。說是要去為小皇子招魂!”
蘇絮疑惑不解道:“招魂?這都過了頭七之日,無緣無故招什麽魂?”
香茹連連擺首,“奴婢也不曉得,奴婢與香櫞兩人怎麽攔都攔不住。昭容娘娘如今已經去了東西六宮外,香櫞跟著,也不曉得是往哪兒去了。奴婢隻怕,隻怕娘娘一時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