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難忍
蘇絮聞言,心中驀地沉下來,半分意外的感覺也沒有。難得的平靜,再不複方才那般悲慟與傷心,空留滿心滿腹的怨恨。蘇絮眼神鋒利駭人,仿佛頃刻間,便會從眼中射出兩把長劍一般。昭雲歸方才驟然聽見蘇絮此番話,被她驚得失去了理智。現在忽然回過神,愣愣道:“娘娘原本不知道對嗎?”
“若我未發現,你預備幫著她們瞞我到什麽時候?”蘇絮聲音冷清,透著森然寒意。
昭雲歸脊背生涼,渾身微微發顫,立時開口辯解道:“微臣沒有害娘娘的心,請娘娘相信微臣。”
蘇絮心中有氣,幽幽含了一縷諷刺笑意,挑眉道:“你以為,若是你有心害我,現在還能安然在此處說話嗎?”昭雲歸心裏苦澀悲戚,默默垂首不語。蘇絮亦是陷入到一種理所應當的驚異中,渾身微微發抖,雙手攥著拳說不出話。
一時靜默,半晌,蘇絮才道:“這件事兒,是景懷皇後授意宣順夫人的?”
昭雲歸眉頭緊鎖,擺首道:“似乎景懷皇後並不知情。”
蘇絮半信半疑的打量著昭雲歸,緩緩道:“宣順夫人因何要害本宮?”她這樣想著,心裏砰砰跳起,不願相信一般,“是延泓嗎?她們做這些都是為了延泓?”
昭雲歸艱難的點頭,越發悲痛,“是,宣順夫人怕娘娘有了自己的子嗣,對二皇子生出二心,再不會這般盡心盡力。”
蘇絮胸中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一般,喘不過氣來。她閉目,快速的別過頭。麵上悲切幽怨的神色,被一邊碎發隱隱遮住,讓昭雲歸看不分明。她隻覺著心力交瘁一般,“你是何時發現的。”
昭雲歸抿唇,緩緩道:“太後的坐胎藥,微臣是從那回察覺的。”
蘇絮咬牙,隻覺著從前對宣順夫人的那一點感激,如今也蕩然無存了。“那又是如何發覺是宣順夫人動手的?”
昭雲歸倏地想起那晚,宣順夫人麵上是諷刺的輕笑,咬牙切齒的話。
“無辜?今時今日,都要怪你——昭大人。”
“害的蘇絮到這般地步的人就是你,你若怪本宮狠心讓蘇絮再不能生育。昭大人便想一想,是誰跟著推了她一把,讓她一步一步走進來?”
昭雲歸想著,額上膩著的冷汗便越來越多。他亦曾數度後悔,自己曾因著診看皇後的胎,多番替蘇絮言語。以至於皇後選定蘇絮照養二皇子,令她再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唯有至死方休這一條路。
“李玉是宣順夫人的心腹醫官,有許多上不得台麵的事兒,都是宣順夫人吩咐李玉下手的。微臣疑心,暗自徹查下去,才發現這其中究竟。至於微臣不說,並非有心幫她們隱瞞。隻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以為總能將娘娘救治好。”他輕描淡寫將那一晚遮過去,回避了那些不該讓蘇絮聽見的話。
聽他如此懇切愧悔的答案,蘇絮自然清楚再往深裏,昭雲歸恐怕也是糊塗。“宣順夫人可發現你察覺了她的陰謀?”
昭雲歸不及過多思索,勉強的頷首,“沒有,宣順夫人並不知道。她,她仍舊蒙在鼓裏。”
蘇絮聞言,心裏越發悲憤。她緊握著雙拳,尖尖的指甲硌在手心兒上,現出一條紅痕。仿佛浸在手心中一滴殷紅色的血跡。“你走吧。”
蘇絮疲倦的托著額頭,隻覺著腦子發沉,滿心的怨恨無處發泄。
昭雲歸抿唇起身,麵上是欲言又止的樣子,緩了半刻,最終沒將安慰的話說出。而是默然轉身退下。屋子外麵響起嗚嗚的風聲,這刻聽在昭雲歸的耳中,就仿佛是蘇絮心底的哭嚎聲一般。
待昭雲歸出門,白檀才又重新進殿。看著蘇絮默然不語的伏在羅漢床的矮桌上,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可問出來了?這……究竟是誰的手段?”
蘇絮身子微動了動,過了大半刻的功夫,才勉強坐起,慢聲道:“是宣順夫人,雖然昭雲歸未提起,我卻隻怕景懷皇後也脫不得幹係!”
白檀恍然大悟的開口道:“是因為二皇子?”
蘇絮麵無表情道:“必然是了,景懷皇後對二皇子寄予厚望,而宣順夫人一直惟景懷皇後命是從。”蘇絮狠狠的咬唇,舌尖兒一甜,便有腥氣沾染在了上麵。殷紅的血,讓蘇絮充滿憤恨的臉上,越發鬼魅幽深起來。
白檀試探的問道:“娘娘預備如何應對宣順夫人?”
蘇絮沉聲,一字一頓道:“她救過本宮的性命,本宮終歸是不能以怨報德。可她奪走我的孩子,實在太過殘忍。”蘇絮說著,語頓,複言,“如此,我也要奪走她身邊的,讓她嚐嚐什麽才是切膚之痛。”
白檀立時會意蘇絮所言,道:“宣順夫人因為元慈帝姬的事兒,曾告誡過娘娘,再不許用帝姬的青白為二皇子鋪路。奴婢猜想,宣順夫人如此敬重皇後,她亦是難以再生育之人。想必最珍之重之的,便是元慈帝姬了。”
蘇絮眼神晶亮起來,緩緩吐言,“既是如此,本宮便要奪去元慈帝姬。讓帝姬再不能養在她的身邊。”
白檀立時有些為難起來,“宣順夫人是潛邸裏的老人,跟著皇上時日長久,最得皇上敬重信賴。娘娘若是要動手,隻怕一個不當心,反倒弄巧成拙。”
蘇絮十分認同白檀這番話,她靜默片刻,方轉眉,道:“也不必我親自動手,還放著怡妃在呢!若是她知道,自己不孕之症,是太後授意,宣順夫人一手促成,該如何痛恨她們。又或者,隻讓怡妃以為是宣順夫人動的手。如此,才能越發恨上她。”
白檀頷首道:“娘娘這番思慮倒也周詳。”
蘇絮淡淡哂笑,“如此,咱們隻消坐山觀虎鬥罷了!”白檀微微點首,便聽蘇絮又道:“咱們去毓秀宮。”
白檀不覺攔阻道:“天兒已經晚了,就算娘娘心急,此事也不是一時三刻能處置妥當的。”
蘇絮不容置疑的起身,罩上滾灰鼠風毛棉緞繡和合二仙的偏襟褙子,“不,我一刻也不願意多等下去。”白檀曉得攔不住蘇絮,便下去為蘇絮準備鬥篷與手爐。
不多時的功夫,為蘇絮穿戴整齊。才出門,出去白檀,又帶了小康子、春如二人往毓秀宮去。
烏雲密布,壓在啟曌城金子一般琉璃磚瓦上,仿佛鍍上一層灰蒙蒙的油布,隻怕又是一場風雨將至。
到了毓秀宮,掃地的宮人通報後,染冬便親自出來迎接。而自從怡妃疑心上官氏之後,她以及毓秀宮上下的宮人,對蘇絮也越發客氣起來。染冬上前扶住蘇絮,一邊引著她往裏麵進,一邊陪笑道:“眼瞧著就要下雨,娘娘怎麽在這個時候過來?”
蘇絮麵容清淡無波,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有些事兒要立時回稟給怡妃,可是本宮來晚了,擾了怡妃娘娘休息?”
染冬含著客氣規矩的笑,道:“剛預備就寢,是昭儀娘娘來的合時宜。”
蘇絮垂目含笑,再不多言。染冬引著蘇絮進到披香殿的暖閣裏。歪在榻上看書的怡妃聽見聲響,立刻起身坐直了。蘇絮恭順的進前請安,怡妃抬了抬手道:“妹妹臉色不好,可是出了什麽大事兒?”
蘇絮苦澀的笑起,勉強壓下了淚意開口道:“娘娘可曉得,你是因何落下的不孕之症?”
林倩蓉麵上僵硬起來,極為緩慢道:“我雖沒有切實的證據,可想來,那時候除去太後對我深惡痛絕,剩下的旁人,未必敢對我下手!”
蘇絮深看林倩蓉一眼,“娘娘難道從未想過,或許還有旁人陷害的緣故?”
林倩蓉微微啞然,轉瞬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蘇絮道:“你知道?”
蘇絮深吸一口氣,鄭重的點頭,瞧見林倩蓉麵上,方才稍微柔和的麵色變得冷硬起來,立時開口道:“我知道,害的娘娘再不能生育之事,是宣順夫人一手促成!”
林倩蓉從未覺得宣順夫人與景懷皇後是自己的敵人,她下意識中,這兩人都是無爭之人。她將信將疑的凝著蘇絮煞有其事的麵頰,縱然懷疑,卻終歸還是有幾分相信。“你是如何得知的?”
蘇絮沉聲道:“司膳司的宮女自裁後的第二日,臣妾從漪瀾殿出來,複又想起有些事情尚未說明。折返之時,便聽見宣順夫人與自己的心腹宮女說話。她親口所說,瑾婕妤冤枉,那宮女也是無辜之人。”
林倩蓉麵上隱隱有心虛之色,遲疑著開口,“我與宣順夫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何至於要如此算計我?”
蘇絮神色幽沉,眯目凝看著林倩蓉道:“因為宣順夫人早夭的那個皇子。”林倩蓉聞言,眉心顫顫的跳動起來。蘇絮瞧出她的眼中隱隱的心虛神色,越發切切道:“宣順夫人似乎是從崔氏那裏知曉。”
林倩蓉垂目,穩了穩心神,方鎮聲,猶疑道:“你與宣順夫人一向親近,又因何要將此事告訴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