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急躁

  蘇絮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臣妾不想再受宣順夫人掣肘,”她臻首略低,麵上盡是難言的苦楚,“娘娘不曉得,臣妾如今的處境。縱然有皇上的寵幸,可處處都要看宣順夫人的眼色。”


  怡妃曼聲道:“不曉得?我也是從你那般過來的,處處受人指派,聽人差遣的日子,我過的還少嗎。”她說著,似笑非笑的凝著蘇絮,若有所思歎道:“如今你已是昭儀位份,皇上如此器重,封妃也是指日可待。”她語落,將書扔在榻上,揉眉歎道:“鳥兒長大,翅膀硬了自是要展翅高飛。何況,你又不是池中物,怎能甘心被人困在股掌之上!”


  蘇絮不置可否的含笑,垂眉徐徐道:“如娘娘所言,臣妾並不需要主子。而是在後宮之中,有個能夠互相扶持之人。”


  怡妃收起了對蘇絮的疑心,如今亦是對宣順夫人滿心的憤恨。她眼神怨毒,許是內裏已經氣急攻心,眼白微微泛紅。半晌,卻忽然牽唇,諷刺道:“她害本宮再不能生育,本宮也害了她的孩子。”


  蘇絮心中微動,揚眉道:“難不成娘娘預備息事寧人,就此作罷?”


  怡妃覷了蘇絮一眼,心中思緒飛轉,麵上不動聲色道:“作罷又如何?揪住不放又要如何?”


  蘇絮冷笑著,故意道:“也是,娘娘一向菩薩心腸。”她說著,越發不平,“臣妾以為,娘娘是個有恩必報,黑白分明之人。可如今看來,娘娘是預備舍己為人,普渡眾生了。對上官貴嬪如此,對宣順夫人更是如此。”


  氣,如何會不氣!恨,如何會不恨!怡妃心中隱隱不發的怒意,被蘇絮的這兩句話輕鬆挑起。縱然如此,她還是強自壓在胸腔裏,不讓它發作出來!怡妃貝齒緊扣,雙目微眯的盯著蘇絮,半晌,方有了言語,“妹妹為本宮不平至此,想必也有自己心裏的計較與打算。”


  蘇絮牽唇,壓下方才因為焦灼而流露出的急躁之色,想了半刻,方依依開口,“隻怕是皇上不急太監急,臣妾枉做小人罷了。”她說著起身,對著蘇絮輕輕一福,“臣妾今日在娘娘麵前失儀,便先告退了。臣妾初初聞聽宣順夫人之言,亦是驚異不已。心中掙紮良久,才選了今晚過來。”她語頓,清清淡淡的笑起,“可這件事,到底是怡妃娘娘自己的事兒,臣妾多說無益。”


  怡妃笑靨深深的凝著蘇絮,一言不發。蘇絮也不等她開口,轉身往外去。怡妃如今心裏正亂,自然也不留她。


  夜色深沉,風簌簌撲打在蘇絮的麵上。踏在宮巷的青石地麵兒上,蘇絮方才有些恨得發熱的頭腦,才得以清醒冷靜下來。白檀見她麵色變了幾變,不覺出言詢問道:“娘娘從披香殿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好,可是這其中有什麽變故?”


  蘇絮沉吟著微微擺首,緩緩道:“許是本宮急的昏了頭,方才瞧見怡妃那般不露聲色的樣子,才有些恍然回過神來。這件事兒,終究是怡妃的事兒,我隻消告訴給她便是了。她這樣的性子,必定不會輕易罷手。我又何必非要親眼看著她算計宣順夫人!”


  白檀一時懵懂,訥訥道:“娘娘正該如此,難道方才娘娘說了別的?”


  蘇絮微微擺首道:“我方才瞧著怡妃波瀾不驚的樣子,一時情急,便有些失言。原本我隻該是個看客,可如今主動權到底握在了她的手裏。”


  白檀抿唇,輕聲勸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宣順夫人的事兒,實在急不得。說來也是奴婢思慮不周全。”


  蘇絮赧然一笑,“你如何能攔得住、勸得住我。”


  白檀苦澀的回道:“奴婢也是一心憤懣,失了穩重。”蘇絮回首,心裏大是安慰的瞅著白檀,再不多說什麽。


  這一晚,蘇絮與怡妃說的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半點兒風浪都沒惹起來。怡妃繼續波瀾不驚的過日子,雲淡風輕的應對太後與六宮諸人。而蘇絮也將這件事兒壓下,她曉得,原是自己那日言語不當,才讓怡妃如此沉住氣。左不過,她不動手,自己也會挨不住。因此,她亦發沉穩下來,隱忍的應對著宣順夫人。


  二月十五,文嬪搬進長樂宮凝翠閣,蘇絮也得償所願,得到了協理六宮之權。如今她權寵在手,又是嫡皇子的養母,自是受到了六宮諸人的獻媚恭維。連靖夫人也不大敢橫眉冷對,陰陽怪氣的諷刺蘇絮了。


  幾場春雨之後,天氣亦發溫潤暖人。宮道上堆著的積雪化透了再尋不到半點蹤跡,各個宮苑的枝葉抽出了新芽。春意鬧人,綠油油的為啟曌城帶來了勃勃生機。秀女的名冊遞上來,各色佳麗也從自己的家鄉陸續往京城去。蘇絮與宣順夫人為著選秀一事,自是忙碌起來。


  這日上午,宣順夫人身邊的燕語將司製司繪好的秀女宮裝、雲履花樣子送來長樂宮。彼時,文嬪正在合歡殿陪著蘇絮說話。見燕語過來與蘇絮回報選秀事宜,她便及乖覺的起身道:“娘娘忙著吧,嬪妾先回去了。稍後讓人送雲片糕過來,若是娘娘吃著喜歡,盡管上嬪妾那邊尋。”


  蘇絮和婉的笑起,頷首道:“本宮曉得了。”她說著,轉頭與春如道:“既是文嬪喜歡那百合香的味道,包一些給她帶回去。”春如喏喏應了,引著秦袀竹退下。


  燕語這才笑意盈盈的進前,伶俐的向蘇絮回道:“夫人讓奴婢送來今屆秀女宮裝、雲履的花樣子。說是敏昭儀在女紅上精通,全由敏昭儀拿主意便是。”


  蘇絮淡淡一笑,也不多言語。伸手將那錦緞金線繡寶相花的折子拿過來,細細的翻看起來。


  大齊選秀,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麵見皇上。秀女從各地入宮後,第一日,先審看容色,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女子皆不會被選中。粗選通過的秀女,十幾人一排列隊,由禦前熟悉皇上喜好、秉性的太監,查看眼、耳、口、鼻、頭發、皮膚、頸項、肩膀、背部等,一一篩選。通過之後,再讓她們自報姓名、年齡、籍貫,觀察秀女的音色神態,若口齒不清,嗓音粗濁,或應對慌張者也會被遣返回家。第二日,宮人們以尺量秀女的手腳,再觀其步態。被留下的秀女,便會隨穩婆入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捫其肌理”,驗看秀女是不是女兒身。


  待這一切都過了,全看皇上與太後的意思。若是立刻選看,便會在第四日殿選。不過為皇帝選妃,自是要慎之又慎。所以,通常殿選,都是在秀女入宮一月之後。由專人熟察,她們性情言論,判斷她們的性格、作風、智愚與賢惠否。最終留下的人,才有機會上殿一睹聖顏。


  蘇絮那一次選秀,就極為匆忙。第四日殿選留了牌子,便有宮人去府上教了一月的規矩,再奉詔入宮。今次選秀,由於這三年新人入宮後,禍事不斷。無論是太後,還是皇上,都有心細細的擇選。


  蘇絮所看的這宮裝、雲履的花樣子,便是留在最後的秀女,修習規矩所穿的衣物。


  折子裏夾著二十來頁的花樣子,十來種顏色,數十個紋樣可選擇。雲履雖是最平常的樣子,卻也是精心思慮過的。蘇絮翻看一遍,便見最後麵的一頁撒花金箋上,宣順夫人用蠅頭小楷寫著幾字,不過是粗略的意思。蘇絮細細看過,抬頭清淡一笑道:“夫人還說了旁的話嗎?”


  燕語擺首道:“夫人說,這些到底是年輕姑娘的穿戴,夫人隻怕也選不好。到底娘娘年輕一些,平日裏打扮也是數一數二的出挑,全憑娘娘決斷便是了。”


  蘇絮心中有數的頷首,低頭閑閑道:“靖夫人那邊可有什麽說法?”


  燕語搖頭恭敬回道:“夫人說,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還要三宮一同議定,所以倒不必給靖夫人過目。娘娘選看過之後,直接送去司製司,教她們先得了樣子出來。”


  蘇絮低低唔了,轉頭睇一眼白檀,“去拿筆墨過來。”白檀應聲退下,少時將硯台放在桌案上,蘇絮接過筆,側著身子一邊圈著花樣子,一邊道:“本宮瞧著,淺鬆綠、柳綠、蔥綠不錯,碧藍、湖藍、鵝黃、槐黃與十樣錦、蝶粉這幾色也都是極好的。除去大紅、到牡丹紅一類的不許,旁的明亮一些的顏色都沒什麽不可。倒是襦裙與外裳別隻用一色的才好。至於花樣子,除去這和合二仙和五福捧壽兩個,別的也算中規中矩。不過在衣襟袖口,繡些好看的花紋便成,也不必太過繁複,華貴。清新自然,才能瞧出天生麗質的樣子。那些華麗的紋樣,讓她們減一減吧。”


  燕語一一記下,不禁笑著恭維道:“也難怪夫人要問娘娘的意思!”


  蘇絮和婉淡笑道:“你先拿著這折子回稟宣順夫人,送去靖夫人那邊瞧過後,再去司製司,讓她們照著做出一兩樣給兩位夫人過目。”


  言語喏喏應了,蘇絮也再沒旁的吩咐,便打發她回去。剛送走燕語,王均便進了殿道:“娘娘,師傅請娘娘去南書房的書閣。”


  吳德全極少讓王均來請她,她聞言,不覺驚訝詢問道:“可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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