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輾轉

  眾人恭送皇帝離去,便有禦前的宮人將上官氏、蔣氏與怡妃三人各自送回自己的宮所。熹容華與文嬪皆沒有動作,見人都散了。兩人便訕訕的含笑,重新坐下。熹容華好奇的開口向蘇絮詢問道:“妹妹可聽見那太監與皇上說了什麽嗎?怡妃的宮人可招供了?”


  蘇絮眸色幽沉,手臂拄在桌子上,沉思不已的搖首,“我沒有聽清楚。”


  文嬪微微含笑著提醒兩人道:“派人去宮正司問問便是了。”


  熹容華淡淡一笑,睇了文嬪一眼慢悠悠道:“皇上親自派人去審,哪兒是那麽容易問出來的!”


  文嬪怔愣著點頭道:“是嬪妾愚鈍了。”她話落,猶猶豫豫的蹙眉道:“皇上得了信兒便匆匆離去,不知到底會不會降罪於怡妃。”


  熹容華似笑非笑的凝著文嬪,“文嬪與怡妃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現下好似很希望皇上降罪於怡妃。”


  文嬪尷尬的牽了牽唇角,轉瞬釋然的鬆了眉心,坦率回看著熹容華道:“方才嬪妾在言語間到底得罪了怡妃,自是希望皇上治罪。否則怡妃這般心思狠毒的人,隻怕來日要找嬪妾的麻煩。姐姐說呢?”


  熹容華不露痕跡的向後傾了傾身子,眼角堆著笑意,“說來文嬪還要比本主大一些,論理,本主該稱文嬪一聲姐姐才是。”


  文嬪最討厭別人提起她的年歲,如今熹容華笑意盈盈的溫和開口,讓她在心裏頗為悻悻的不快,卻仍舊是渾不在意的含笑,“後宮之中自然是先論位份,再論年歲。”


  熹容華抿嘴一笑,客氣道:“本主與敏妹妹從來不講究這些,姐姐也不必多心在意。”


  這二人一來一去讓蘇絮心生煩意,當即麵無表情的徐徐吐言,“皇上降不降罪怡妃,都不是咱們能摻和的。何必猜來猜去的費心思?倒不如好好睡一覺來的清淨。”


  熹容華仗著與蘇絮的情分,含笑進前拍了拍蘇絮的手道:“這件事到底與你牽扯著關係,你倒是不要太多思多想才是。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皇上未必能容忍怡妃。”


  蘇絮聽著熹容華的這幾句話,心裏不覺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想起從前熹容華與怡妃親近的樣子,她便在心裏膩著一層煩意。蘇絮不著痕跡的收回手臂,將手袖在袖中。眉心微微寬了兩寸,旋即牽起唇角,盡量輕鬆懇切的開口與熹容華道:“我與姐姐多說一句,姐姐可別心裏不舒服。皇上平日裏最厭惡是非、多舌之人,有些話姐姐關上門在合歡殿說一說,問一問就罷了。可萬不要去旁的地方多說,近日亂事不斷,咱們都該靜修己身才是。”


  姚木槿聽著蘇絮的話,臉上便是一陣紅,一陣白的。半晌才訥訥的頷首,尷尬道:“妹妹說的對,我記下便是了。”她說著,麵上頗為窘迫懊悔道:“從前是我看人看事兒有眼無珠,怡妃這樣陷害你,我還與她親近。”她說著,咬牙極是怨恨的樣子憤怒的開口,“如今想來,她借著我與妹妹親近的緣故,在我這裏探聽了不少妹妹的消息。我渾然不知,也當真該死。”


  文嬪靜默多時,聞聽這話,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若真是如此,昭儀娘娘沒讓怡妃生吞活剝,實在是好運了!”她話裏有話,讓姚木槿越發難堪起來。


  蘇絮也不理文嬪的這番言語,轉臉勉強一笑,應付著開口,“我曉得姐姐沒什麽壞心思,自不會多想。時候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


  姚木槿微微動了動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見蘇絮垂眸起身已經出了暖閣,便猶猶豫豫的回身,睨了文嬪一眼再不多言,幽怨的出了合歡殿。


  進了內殿,梳洗的一應器具便被送了進來。蘇絮一顆心揪著許久,如今才想起延泓與元慈兩個。忙讓人停了手,關切的問道:“帝姬與皇子可安睡了,誰在身邊兒伺候呢?”


  白檀忙寬聲回道:“娘娘安心吧,春如挑了兩個平日裏老實安分的人伺候著,早就睡下了。隻是明日一早,恐怕元慈帝姬要嚷嚷著回未央宮,咱們該怎麽說?”


  蘇絮略略思量著囑咐道:“就說,宣順夫人為景懷皇後守靈出宮了。往後皇上的意思,她便要留在長樂宮。明日讓延泓與她一道相處,小孩子一玩兒起來,便也想不起來那麽許多事兒了。”


  白檀立時頷首,又道:“元慈帝姬也七歲了,隻怕沒那麽容易騙過去,奴婢想著,倒不如直接與帝姬說便是了。”


  蘇絮想了一想,不置可否的點頭,“明日你便撿合適的與元慈說罷,子櫻與乳娘那邊,你也看著一並處置了。”


  白檀喏喏應了道:“娘娘好好歇一覺,明日起身,咱們長樂宮便清淨了!”


  蘇絮疲乏的“嗯”了一聲,由著白檀等人為她換上寢衣。鑽進軟綿溫暖的雲絲錦被裏,閉目之時仍舊緊蹙著眉峰。


  一夜多夢,幾番輾轉驚醒。再醒來,天邊灰蒙蒙的發黑,蘇絮全然沒了睡意。她掙紮著起身,也不開口去喚值夜的人。而是小聲的披了外裳,趿著繡鞋行至窗邊,輕輕推開。便瞧見院子裏花樹萌發,晶瑩的露珠向一顆一顆的水晶灑在海棠上。


  春柳萌芽彩色遙看,如此明媚生機卻抵不過多事之春。宮中幾番動靜,打亂了一池新開春水。來鴻去燕間,三年的光景,蘇絮總疑惑著,她隻不過想求個太平,怎麽在啟曌城竟這樣難。


  蘇絮連聲歎息,到底被值夜的白檀聽在耳中。白檀極小聲的掀開簾子,悄然進門。見蘇絮打開窗子,寒涼的冷風撲進來。她不由小聲喚道:“清早上風涼,娘娘仔細頭疼。”


  蘇絮就勢掩上窗子,回身堪堪一笑,“我小聲的很,到底讓你聽見了。”


  白檀一邊將床幃收了,一邊恭敬的回道:“奴婢聽著這一夜娘娘輾轉的聲響,必定是沒睡好。娘娘可要再眠一眠?今日許是皇上還有旁的事兒。”


  蘇絮微微擺手,允自坐在妝鏡旁。拿著桃木的篦子一下一下的篦頭發,那篦子平日都是沾著玫瑰、海棠一類的花膏。花香浸透了篦子的紋理中,蘇絮的手經過臉頰,便是一陣說不出的淡淡清香。細細的篦子劃過頭皮,讓她有一陣驚醒的酥涼,立時驅散了攏著她將醒未醒的睡意。


  白檀將床鋪收拾好,進前另外取了一個篦子為蘇絮梳頭,緩聲問道:“娘娘可要梳洗?”


  蘇絮停了手裏的動作的,偏頭問道:“什麽時辰了?”


  白檀忙回道:“五更天了。”


  蘇絮想了想,開口道:“皇上去上朝了嗎?”


  白檀道:“方才奴婢進來的時候才過寅時一刻,約摸著還有一個時辰的功夫。”


  蘇絮臻首一低,指甲“篤篤”的扣在酸枝木的桌麵兒,略想了想,遽然抬頭道:“叫人進來梳妝,再讓小廚房準備些清粥點心,快一些,咱們去建章宮一趟。”


  白檀應下,打簾子匆匆出去喚人,她親自去準備吃食,讓春如為蘇絮的梳頭穿戴。


  梳洗更衣畢,春如又挑了蘇絮往日最喜歡的十字髻為她梳上。蘇絮從攤在自己麵前一水兒的妝盒裏挑了碧璽為花翡翠葉灑小珠子當蕊的新貢釵,瞧著太過素淡,又抬手換了通體粉玉棠花的鈿子,才算滿意。


  拍了胭脂水粉,又細細的畫了眉目。將她因著兩夜未曾好好歇息過的疲憊麵容遮住。


  怕自己太過素淡,顯出憔悴神色,她又特意挑了一件蜜合色折枝花卉亮緞對襟褙子,配著橘紅色織暗花竹葉的錦緞長裙。整個人極是明亮,映著春意顯出無盡生機。


  蘇絮這邊梳妝更衣畢,白檀也端了裝著早膳的食盒進門。“熬煮清粥的功夫要久一些,奴婢特意讓人選了好做的杏仁酥酪,點心也是水晶糕、芙蓉糕、一品糕這類極容易做的。”


  蘇絮微微頷首,“足夠了,讓春如陪我過去,你留下照看著帝姬與皇子。”


  白檀喏喏應下將食盒送到春如的手上,蘇絮對鏡照了照,才帶著春如等人出門。


  天色才蒙蒙亮,早上陷在睡意裏的啟曌城難得靜謐安然。轎子吱呀吱呀的聲音在宮巷裏回響,偶爾有值夜的宮人過來,瞧見蘇絮的轎子,立時退到宮牆邊兒上,默然對著她恭敬的垂首行禮。


  蘇絮不曉得應不應該這樣早的去建章宮,可她想起從前景懷皇後教給她的那些話:皇帝偶爾也會逞強,或許你心裏那些不該與皇帝說的話,正是他極為迫切想要聽見的。


  高處不勝寒,蘇絮想著,宣順夫人與怡妃在霍景嵩心裏分量極重,他必定也是輾轉難眠的吧。她這一去,雖有機心,卻也帶著十足的不忍與體諒。


  轎子停在了建章宮儀門外,讓蘇絮收回了神思。她才打簾子下轎,便瞧見王均行色匆匆的出了建章宮的門。瞧見蘇絮,王均先是一愣,忙打千行禮,極是奇異的開口道:“巧了,皇上也正讓奴才尋娘娘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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