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靈犀

  蘇絮心裏一鬆,瞬間盈滿感動與溫暖。曉得是自己來對了,她方才一路而來的憂鬱與猜測煙消雲散,換上滿麵的柔媚笑意,和著這一身明麗衣裝,越發麵若芙蓉,人若嬌花。“本宮端了早膳過來,你拿去準備準備端上來。”


  王均忙點頭哈腰的應了,引著蘇絮往太極殿去。


  蘇絮入宮三年,很少有踏足太極殿的機會。平日侍寢不是在長樂宮便是承恩殿。若是在承恩殿,許多時候便是早早起了回宮。大齊後宮曆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後妃不得長留在建章宮。蘇絮想著,許是建章宮是皇上的居所,後妃不得擅入擅留,便是免去了皇上太過寵幸抬舉哪個妃子。也能驚醒皇帝,不可太過寵著妃妾。


  太極殿的落地盤龍燈柱上照著明黃的燈罩,暖融融的光映得一室通亮。蘇絮蓮步微動,半分聲響也沒有。穿過一幅一幅攏起的明黃帷幔,唯有裙擺長及曳地的“沙沙”聲。


  霍景嵩此刻正由禦前的宮女伺候著更衣,幾人熟練無聲的拿著衣袍,腰帶。霍景嵩在原地閉目凝神,背對著外麵。蘇絮走近時,幾個禦前的女官正要行禮,蘇絮忙在嘴邊比了一個噤聲。輕輕上前換過霍景嵩麵前的宮女,親自為他扣著衣襟上的扣子,又嫻熟的接過腰帶。剛置於皇帝的腰間,她便聽見霍景嵩含笑道:“怎麽茹竹剛才出去熏了香嗎?”


  蘇絮忍著笑意,軟軟的嗯了一聲,話音剛出口,便被霍景嵩忽然攬進了懷裏。“還打量著糊弄朕,你方才進門的時候,朕便發覺了。”霍景嵩低首埋在蘇絮的頸間,嗅著她的發香,才略略鬆了眉目。


  “臣妾何時能蒙混過皇上,皇上戲弄臣妾才是真的。”蘇絮被霍景嵩箍在懷裏,手繞在他的腰間,拿著他朝服寬大的衣帶,有種難以明說的幸福愜意。


  霍景嵩一動不動的攏著她,徐徐開口問道:“尋你的人才出去,你怎麽到的這樣快?”


  蘇絮吃吃一笑,軟糯著道:“今日晨起,想著皇上昨夜未必好睡,若是匆匆上朝,隻怕胃裏不好受。才想著來送早膳,”她語停,有些艱難的開口與霍景嵩道:“也是昨晚一連出了這樣多的事兒,臣妾六神無主,心裏難安,想見一見皇上。”


  霍景嵩撫著蘇絮的背心,寬聲安慰道:“咱們這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朕也想著你昨晚必定夜不成寐。今日早早的尋你來,是朕預備給你個交待。”


  蘇絮小鹿一般惴惴不安的偎在霍景嵩的懷裏,輕輕搖首道:“皇上別說這樣生分的話,若能讓皇上心裏舒坦,臣妾寧願沒有交代。”她說著,越發壓低了聲音,小心道:“皇上與怡妃娘娘多年的情誼,如今必定也是痛心疾首,不能盡信。臣妾隻想與皇上說,臣妾不委屈。”蘇絮尋準了霍景嵩的心思,許多事反其道行之,倒是容易許多。


  霍景嵩扳著蘇絮的肩,讓她能直視自己,“縱然你想委屈自己,朕又如何舍得。有些事兒朕未必沒有察覺,可總未深想,也是朕心裏不落忍的緣故。如今自然不能再輕縱罪魁禍首,也是讓你往後別再被她們委屈著。”


  蘇絮喉間有些哽咽,抬眼怯怯的凝著霍景嵩道:“那皇上預備如何處置昨晚的事兒?”


  霍景嵩深吸一口氣,眉目冷硬下來,“林氏貶為選侍,禁足毓秀宮。上官氏賜死。”


  蘇絮聞言,不覺大驚,詫異道:“賜死?可上官氏到底是皇長子的乳母。”


  霍景嵩滿眼的隱瞞毫不在意,“有人瞧見,是上官氏將宣順夫人推下了禦溝。”


  蘇絮心裏亦發狐疑,她派人一路盯著上官氏,若上官氏朕有心去殺了宣順夫人,當初何必偷偷逃走。可蘇絮盡管心裏疑惑,卻到底沒敢與皇帝說出來,一是怕霍景嵩徹查之下發覺出不妥,二便是想讓這些事兒早早的解決掉。蘇絮恍然的頷首,蹙眉低聲詢問道:“那宣順夫人,皇上預備……”


  霍景嵩冷然開口,“對外宣稱是病死,其它的,”他略想了想,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也不必太過繁瑣,斂了便是。她與上官氏皆不許葬入妃陵,隨意掩埋了吧。諡號也不必再選。”霍景嵩神色有些遲疑猶豫,最後終於不忍,“一會兒你親自去一趟欽安殿,讓人超度了吧。那個夭折的孩子,也可以遷入她的陵寢。”


  蘇絮點頭應了,依依道:“是,臣妾必定好好囑咐內侍省。”


  說話間,王均端著早膳進門道:“皇上、娘娘,早膳備好了。”


  霍景嵩鬆開蘇絮,揉了揉眉心,指著榻上的小桌道:“放下,出去吧。”


  王均極有眼色的小聲將吃食放下,躬身靜謐的退出了太極殿。蘇絮麵上蓄著笑意道:“皇上先吃一些墊墊,都是才做出來的。一路過來也不會太燙,溫熱著好入口。”


  霍景嵩麵色稍稍緩和,拉著蘇絮一塊兒坐下。蘇絮親自舀了一碗酥酪出來,送到皇帝麵前,“元慈帝姬往後與延泓同住在合歡殿便是,可大皇子,又該送去哪處?”


  霍景嵩吃了塊一品糕,細細咀嚼咽下去,頗為艱難的開口,“淅兒到底是長子,必定要好好選一個嫻靜端莊的母妃。”


  “若論及育兒經驗,不是英妃姐姐便是榮修媛了。”蘇絮似是隨意的開口。


  霍景嵩靜靜的用了半盞酥酪,放下拿起一邊放著的明黃色帕子拭了拭唇角道:“澤兒體弱多病,圓兒也是個不省心的。隻怕她二人自顧不暇,疏忽了延淅。”


  蘇絮順著霍景嵩這話連連點頭道:“那也唯有寧貴嬪、瑾婕妤、熹容華、文嬪幾人了。”


  霍景嵩放下帕子,沉吟著道:“這幾人之中,倒是寧貴嬪最端莊賢淑,人也清清靜靜的。”


  蘇絮當即婉然含笑道:“寧姐姐的好性子,連臣妾也自愧不如!”


  霍景嵩不覺撫掌大笑起來,“你這樣促狹的性子,也是宮裏極少見的了。”


  蘇絮見霍景嵩笑起,越加有心引他開懷,打趣道:“早知道皇上這樣講,臣妾何必清早讓人做了膳食過來!由著皇上胃裏打饑荒難受才好呢!”


  霍景嵩挑眉捏了捏蘇絮的鼻子,笑道:“你就唯有這嘴硬心軟一個好處了!”


  蘇絮噗嗤一笑,收回微微嗔怪的神情,將那糕點往霍景嵩的麵前送了送,“皇上不再用點兒?”


  霍景嵩擺首,“不用了,這便去上朝了。宮裏有喪事,朕也不想那些秀女這樣快的入宮。你好好擇選幾個宮人去儲秀宮盯著,若再有劉氏、蔣氏一流的。統統發遣原籍,其姊妹、堂表姊妹也再不許參加選秀。”


  蘇絮微微點頭,麵上便現出了難色,卻也不開口。而是緊著眉頭,自己細細思量。


  霍景嵩瞧在眼裏,拉了她的手問道:“怎麽怏怏不樂的?”


  “臣妾才協理六宮兩月,如今宣順夫人歿了,靖妃又禁足。這樣一大攤子的事兒,臣妾著實怕做不好。何況還有太後娘娘盯著,若平白給皇上丟了臉麵,可怎麽好!”蘇絮撇撇嘴,麵上盡是憂心之色。


  霍景嵩不覺哈哈大笑起來,點著蘇絮的額頭道:“實在不怪朕說你促狹,旁人還沒說什麽,自己先怕上了!”


  蘇絮嗔怪著開口道:“臣妾是不敢不對皇上的囑托上心。”


  霍景嵩想都沒想,脫口道:“既是如此,讓英妃幫著你一些。從前她在未央宮,也跟著學了不少。”蘇絮正是為了等著霍景嵩的這句話,當即便含了盈盈笑意。霍景嵩眯目含笑道:“正等著朕說這一句呢?”


  蘇絮也不否認,嬌俏開口,“皇上英明,臣妾自是瞞不過。”蘇絮話音未落便聽見吳德全在外麵恭敬的提醒道:“皇上,該上朝了!”


  霍景嵩聞言立即起身,正了正衣冠。正要出門,便又想起一事,立即回頭與蘇絮道:“別住在毓秀宮了,將林氏挪去永巷裏。過一會兒朕讓吳德全陪你過去,在陪著你親自把淅兒送去棠梨宮。”


  蘇絮微微頷首,忙詢問道:“皇上,那蔣氏是送回冷宮,還是……”


  霍景嵩全不在意的與蘇絮道:“廢為庶人,打發出去吧。朕往後再不想見她了。”


  蘇絮想著有許多話還未及問蔣氏,便有些遲疑的開口向霍景嵩詢問道:“即刻便打發出宮嗎?”


  霍景嵩點頭,轉身去喚吳德全進門,“曉喻六宮,林氏入宮數年德行有虧,用心狠毒,造起獄訟,朋扇朝廷。廢林氏妃位,貶為選侍,除封號,立時遷居永巷,非詔永不得出。上官氏懷執怨懟,數違教令,戕害後妃,賜白綾一條,即刻處死。廢蔣氏為庶人,念她揭發林氏有功,饒其一命,逐出宮。”


  霍景嵩的字字句句說的極為冷靜,話罷,半分溫度也沒有,淡淡與吳德全道:“你陪著敏昭儀將皇長子送去棠梨宮。”


  吳德全跪地領命,霍景嵩回身拍了拍蘇絮的手臂,含笑道:“朕上朝去了。”


  蘇絮立時行禮恭送霍景嵩,她望著霍景嵩漸行漸遠的背影,不覺替上官氏與蔣氏哀哀感歎,皇帝終究是涼薄的。從前再如何寵愛,如今也不過是一條白綾。蘇絮如此想著,不禁抬手拂過自己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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