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湧動
蘇絮尚未梳洗,烏黑如雲的長發傾瀉在肩上。妃紅繡著金扇合歡的寢衣隨意披在身上,懨懨的樣子,仿佛生病了似的。她聽見通傳,極快的起身下床,白檀也忙為她穿上鞋子。霍景嵩闊步進門,還未等蘇絮迎出來,已經進了內殿。蘇絮提著長及曳地的外袍快步上前,行禮道:“皇上萬福。”
霍景嵩忙阻了她,攬住她的腰肢,細細打量著她的臉頰道:“怎麽?病了嗎?”未及蘇絮出言,霍景嵩便與跟著的吳德全道:“去宣禦醫。”
蘇絮清潤一笑,忙去握住霍景嵩的手,搖頭道:“沒有,並沒有生病,不用叫禦醫過來。”她說著,低首羞赧含笑,“是綰兒一時憊懶,起晚了。”
霍景嵩攏著蘇絮的身子,行至榻上坐下,大是心疼道:“瞧你眼下烏青一片,昨夜可是沒睡好?”
蘇絮咕噥著“唔”了一聲,含混的回答。不等霍景嵩說話,偏頭含笑道:“皇上這個時候,可是剛下朝?”
霍景嵩撫著蘇絮的長發,笑意盎然的頷首,“是,清早上吳德全便回說你昨日在南書房呆了好一陣子,你長久不過去書閣,朕想著,你必定是有事兒。”
蘇絮也不急著說昨日未說的事兒,而是含笑道:“皇上必定還未用過早膳,臣妾這就讓人去傳膳。”霍景嵩笑著允了,一時內殿裏便隻留蘇絮與霍景嵩二人。
霍景嵩嗅著那香鼎中的香氣,眉目越發舒緩下來。“燃的什麽香料,讓人聞著倒是舒服。”
蘇絮笑答:“我聞著像是百合香。”
霍景嵩奇道:“你倒是常焚百合香,可這一回味道涼絲絲的醒神,不大像。”
蘇絮起身坐在妝鏡前,一壁為自己挽著頭發,一壁道:“白檀在裏麵放了些薄荷油。”
霍景嵩倚在榻上看著蘇絮對鏡梳妝,麵上含著溫潤的笑意道:“昨日可是因為沒尋著朕,所以這一夜也未好睡?”蘇絮噗嗤一聲笑起來,也不回霍景嵩的話,在隨意挽著的平髻後麵簪了一支點翠花簪。霍景嵩歪著身子,一眼不落的盯著蘇絮又道:“方才瞧你病懨懨的樣子,可是心裏不舒服。”
蘇絮回首,凝著霍景嵩,吃吃一笑道:“皇上讓臣妾說什麽呢?臣妾既不想欺君,也不想犯嫉妒之罪。”她說著,回首拿了一塊溫潤的白玉牌在手摩挲著道:“何況皇上還是去的熹姐姐那裏。”
霍景嵩大是安慰滿意的起身,從背後環住蘇絮,低首埋在蘇絮的頸窩裏,道:“朕就曉得是你吃心了。”
蘇絮也不辯解,柔婉笑道:“可皇上下朝就過來了,臣妾要氣也氣不起來了。”
霍景嵩攏了她起身,點一點她的鼻尖兒道:“促狹的妮子。”
蘇絮瞧著霍景嵩今日神色俱佳,含笑道:“皇上今日神清氣爽,也不似之前憂心的樣子,想是冀州傳來好消息了吧?”
霍景嵩朗聲大笑起來,“再沒有誰及得上你聰敏了,可不是冀州有好消息。”霍景嵩撫掌,笑看著蘇絮道:“你兄長與陌白倒是爭氣,借著姚家的威勢,追著鮮卑的騎兵直打到了新賓府。”
蘇絮大是驚詫,疑惑道:“豈不是要打到鮮卑的京都去了?可臣妾聽說,鮮卑騎兵驍勇善戰,不到半月的功夫已經將冀州邊陲的幾個府城都給占了。”
霍景嵩刮了刮蘇絮鼻梁,慢悠悠笑道:“行軍打仗的事兒你不懂也是應當的,這一次自然是一鼓作氣勢如虎。也是姚家的功勞,朕也沒想到姚家還有這等能人!”
蘇絮聞聽霍景嵩此言,心裏自也沒了旁的疑慮。順著話頭歎道:“也難怪皇上要一下子進封熹姐姐為貴嬪了。”蘇絮瞧著霍景嵩仍舊笑意盎然,便徐徐道:“聽說熹姐姐的冊封禮要與泓兒生辰宴同日,皇上的意思,可要好好為熹姐姐籌辦一回?”
霍景嵩漫不經心的搖首,隨口道:“是熹貴嬪自請在那一日行冊封禮的,說是如此便不必再費心準備冊封宴,與泓兒的生辰一道辦了也省心。”霍景嵩語頓,握著蘇絮手道:“近日六宮的許多事兒都要落在你身上,朕瞧你也消瘦了不少。冊封禮的事兒倒是不必費心,左右是個貴嬪的位份。”
蘇絮聞言,心裏自是大安,可越發不解姚木槿為何自請在延泓生辰宴那日行冊封禮。她一時想的失了神,半晌才聽霍景嵩喚道:“想什麽想的這麽入神?”
蘇絮蓄著笑意微微擺首,轉眸道:“熹姐姐說生辰那日總該熱鬧些才好,想允秀女列席。臣妾沒個主意,不曉得皇上的意思如何。”
霍景嵩想都未想,頷首與蘇絮道:“昨晚聽熹貴嬪說了,倒是沒什麽不好的。朕允了她,旁的事兒,你便自己看著辦吧。”
蘇絮聞言,盡管麵上波瀾不驚,心裏卻極是怏怏不樂。可自己到底比姚木槿晚了一步,而且,瞧著皇帝的模樣,仿佛極樂意見一見儲秀宮的秀女似的。蘇絮心裏涼沁沁的不痛快,這時間,白檀進門傳膳。蘇絮便起身以換衣為由,自己躲進了內殿的屏風後麵。
不過大半月前,霍景嵩還交代給她,說是不想那麽快的見到秀女,如今竟也能同意姚木槿的荒唐想法。蘇絮如此想著,便忍不住疑惑起來。到底是自己把這件事兒想的過於嚴重,還是姚木槿的用意原本就不簡單。她心裏總說不出的疑惑,卻因著連日的瑣碎磨人事而不得不將心裏的疑惑先按下去。
這一頓早膳到底是味同嚼蠟,霍景嵩用完膳,陪著蘇絮說了一會兒話,又瞧了瞧元慈與延泓,便仍舊回了南書房。而蘇絮縱然無奈,也不得不讓人去儲秀宮傳旨,準許秀女列席初十的內宮燕飲。
儲秀宮接到這樣的旨意,自是波濤暗湧起來。列席的人統共也不過十幾人,她們勢必要一番明爭暗鬥。蘇絮隻私下裏囑咐了宮嬤嬤,不許蘇沅列席。旁的,便也隻得放手,任由儲秀宮裏關著門鬧。
初八這日,一整天都陰沉沉的。黑雲密密匝匝的壓在啟曌城的上空,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因著初九那日嬤嬤要特別考核諸位秀女近日修習的禮儀,坐立行一樣都不能差。因此,諸位秀女都暗地裏叫著勁兒,不敢鬆懈。
宮女如歌捧著跌打藥從遊廊經過,正巧被儲秀宮副掌事瞧見。如歌是伺候衛縈的宮女,衛縈原本叮囑她不許驚動管事姑姑。如今被李姑姑撞個正著,如歌忙將手往身後背過去。如此,越發引得李姑姑疑惑,攔了她的路道:“手裏拿得什麽?”
如歌麵上有些訕訕的不自在,見此時躲也無處躲,隻得恭恭敬敬的與李姑姑回道:“是從司藥司拿的跌打藥酒。”
李姑姑忙蹙眉詢問道:“衛小主怎麽了?”
如歌麵上有些為難,斜眼不住打量著李姑姑,支支吾吾道:“也沒什麽,就是這兩日穿雲履有些不習慣,腳上酸痛,讓奴婢給揉一揉。”
李姑姑如何瞧不出如歌說謊,當即也不深問,讓了路道:“那你就好好伺候著。”
如歌心裏竊喜,忙如逢大赦的往衛縈的廂房去。進了門,衛縈正歪在床榻之上,細細打量著那一雙雲履。見如歌進了門,忙把那鞋子放下。淡淡然開口詢問道:“可讓旁人瞧見了?”
如歌擺首回道:“方才遇見了李姑姑,倒是讓奴婢遮過去了。”如歌說話間,便掀開了蓋著衛縈雙足的被子,看著又紅又腫的腳腕,有些遲疑著道:“小主當真不去傳禦醫嗎?”
衛縈曼聲道:“你不是替別人揉過腳踝嗎?”
如歌頭上發著冷汗道:“奴婢的身子哪及得上小主的精貴,”她說著,舉起袖口擦了擦汗道:“奴婢瞧著腫的厲害,若是揉不好,或是小主這腳踝折了……”她說著,忙住了口,拍了自己的嘴兩下,怯怯道:“奴婢口無遮攔。”
衛縈低低一笑,雲淡風輕的感歎道:“如歌,你哪兒都好,就唯有這性子,太絮叨了一些。你安心揉吧,若當真出了什麽事兒,我也不怪你。”
如歌大是不解的看著衛縈,一壁搓熱了雙手,一壁訥訥道:“奴婢瞧著那雙鞋必定有人動了手腳,小主怎地不去找宮嬤嬤評評理呢!再不然,奴婢就托人去尋敏昭儀。”
衛縈聞言,麵上不覺一冷,輕聲道:“再別提那鞋的事兒,更別事事都指望敏昭儀。”
如歌吐了吐舌頭,再不敢說話。輕輕替衛縈揉著腳踝,衛縈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氣。心頭被這疼痛惹得越發清明起來。敏昭儀對秀女的德行嚴苛,那日在雲意殿上也說的清楚,皇上最厭惡無事生非之人。換言之,她敏昭儀也必定厭惡。如今這雲履出了問題她並非不曉得,隻是到底拿不出確鑿的證據。她心裏也實在沒有眉目,隻得暫且忍下,再悄悄的尋出動手腳之人。
衛縈正在心裏想著宮履的蹊蹺,便聽見叩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