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喪音

  雲板敲了四下,正是喪音。


  蘇絮猛然從床榻之上坐起,定神細細的再去聽。“當當當當——”又是叩了四下,連著霍景嵩也被驚動。他翻身而起,眉頭緊蹙問蘇絮道:“是雲板響了嗎?”


  蘇絮怔怔道:“雲板傳喪不是皇後、太後等人,便是皇子。這麽晚了,是誰……”蘇絮微微語頓,想起長年累月病弱的延澤,心裏便是一陣不敢想象的驚憂。


  霍景嵩也不猜測,立時下了床榻挑起衣服披上,蘇絮也迅速的將中衣穿好。約摸小半刻的功夫,外麵便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霍景嵩挑開重重帷帳問道:“是誰……”此刻,他心裏也是猜測不已。


  吳德全哀聲回稟道:“回皇上,是四皇子薨了。”


  蘇絮彼時正要拿著一隻雕寶相花的白玉簪子挽發,聞聽是延澤,手上一滯。簪子落地,“叮泠”一聲,碎成了兩截。她心裏驚痛不已,隻怕如今齊相宜那邊更是哀痛欲絕了。霍景嵩聞聽這話,也是堪堪倒退了兩步,回不過神來。


  蘇絮顧不得儀容,立時掀開簾子出來道:“當真是四皇子麽?可會不會報錯了!”


  吳德全滿麵的愁雲慘霧,道:“是英妃娘娘身邊的香櫞來報的喪信兒,請皇上與娘娘快過去看看,英妃已經哭過去兩回了。這會兒清心殿隻怕是亂作一團了。”


  蘇絮也顧不上勻麵梳妝,就要往外去。霍景嵩雖是驚痛,卻到底能穩住心神,將她拉住道:“你這一去必定不會輕易回來的,收拾利落了再去,也不急在這一時。”


  蘇絮瞧著霍景嵩冷峻的麵上,並不能分明的看出悲切之色,她心裏一涼,鼻尖兒也酸起來。眼淚奪眶而出,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霍景嵩也不勸她,隻讓吳德全喚人進門,各自穿衣梳洗。蘇絮特意挑了一身素淡的宮裝,梳洗了一回,又讓白檀為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羅心髻。也沒配什麽釵環,而是擇了白玉的收拾稍作點綴。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兩人才算收拾停當。蘇絮心急不已,連忙就往清心殿去。


  剛進昭台宮,便是一陣接著一陣的痛哭聲。見著聖駕到來,都忙不迭的朝著皇帝與蘇絮兩人請安。禦醫院除了昭雲歸、李玉等人,還有另外兩個禦醫也在。此刻束手無策的跪在殿外迎接聖駕。霍景嵩到了門邊,便立時詢問起禦醫,四皇子怎麽會忽然夭折。


  昭雲歸麵上不乏哀傷之色,恭恭敬敬的向霍景嵩回稟道:“回皇上,四皇子高熱不退,氣滯不暢,是以……”昭雲歸頓了頓,到底沒有說下去。


  霍景嵩心下驚痛,極為遲緩的問道:“英妃現下如何了?”


  昭雲歸歎息著回道:“英妃娘娘悲慟過度,哭昏過去了。”蘇絮眼圈含著淚,聞聽昭雲歸的話,立時掀簾子進門。那邊悲戚的哭聲不斷,蘇絮才踏進內殿。齊相宜頭上綁著抹額,躺在榻上閉目不醒。蘇絮快步進前,坐到榻邊喚齊相宜道:“齊姐姐,齊姐姐……”


  霍景嵩在殿外問了禦醫幾句,也緊跟著蘇絮進門。這時間江沁瀾、姚木槿二人也都匆匆趕到。霍景嵩靠在床邊攏住齊相宜的雙肩,耐聲喚這。


  正此時,齊相宜忽然咳了一聲,將將轉醒。她睜眼,眸中仍舊是回不來神的樣子。微微眨眼,瞧見床榻邊站的眾人。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那哭聲悲痛欲絕,讓人聽著也要跟她一塊兒肝腸寸斷似的。


  “澤兒啊!我的澤兒,澤兒……”她來來回回嗚咽著這幾句,極為哀切。霍景嵩在一邊拍著齊相宜的肩膀,艱難的勸道:“澤兒已經去了,你也不要太過悲痛。咱們還會有孩子的。”


  齊相宜聽著皇帝這話,越發傷心不能自已,倒是也不再喚延澤,而是默默的流淚。那副樣子,更加讓人看著酸苦悲切。蘇絮忙上前扶住齊相宜的手,可也不曉得該用什麽樣的話去勸她。延沐沒了的時候,至少齊相宜還有延澤。可如今延澤也早早的夭折了,對於齊相宜來說,這樣的打擊該是多殘忍,蘇絮比誰都清楚。


  她一邊拿絹子為齊相宜擦著淚,一邊哀聲道:“我曉得姐姐心裏的悲慟,可如今澤兒已經去了。姐姐便讓他安安心心的走吧。”


  江沁瀾在一旁也跟著抹淚,“妹妹你還這樣年輕……”她說不下去,回身哽咽難語。


  此刻倒是姚木槿難得的精明冷靜,抹了抹眼睛,勸齊相宜道:“齊姐姐再傷心,還有澤兒的喪儀要操持,該節哀才是。”


  這一屋子的人勸了好久,仍舊是勸不住。霍景嵩一直陪著,等四更天的時候,才被勸著回了建章宮眠一眠。蘇絮沒有心思,姚木槿便自告奮勇的把四皇子的喪儀攬了下來。皇上剛走,她便也以操持喪儀為由回了未央宮。


  四皇子棺槨停在了欽安殿裏,自有宮人去守著。齊相宜哭了一夜,眼睛紅腫不堪,也再沒有淚水可流。蘇絮與江沁瀾二人一左一右的陪著,見她不似延沐歿的那會兒癲狂,多少跟著安心了些。


  清早的太陽露了頭,蘇絮與江沁瀾熬了一夜,便都跟著困頓不堪。兩人勸不進齊相宜用膳,便各自草草用了些。蘇絮趕著江沁瀾先去偏殿眠一眠晚一些來替換自己,江沁瀾這才放心不下的離開。齊相宜窩在床上,神色絕望恍惚。


  蘇絮端著一碗燕窩粥進門,小聲她到:“姐姐,多少用一些吧。這幾日你總要去為澤兒守一守,若是不吃點東西,身子怎麽熬得住?”


  齊相宜看也不看蘇絮,冷然道:“我巴望著跟澤兒一塊兒去了才好,是我這個不積德積福的母妃害了他。”


  蘇絮曉得齊相宜這樣說,必定是因為胡思亂想的緣故。忙放下那燕窩粥,坐到齊相宜的對麵道:“姐姐說的是什麽話,怎麽會是你害了澤兒?”蘇絮語下一頓,不覺更加艱難道:“澤兒一直便體弱多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姐姐縱然傷心,也不能往自己的身上怪啊。”


  齊相宜眼睛空洞洞的看著蘇絮,幽幽問道:“沐兒是被我親手悶死的,如今澤兒也是因為氣滯不暢。氣滯不暢,如何不是報應呢?我也早晚要去的,跟著澤兒與沐兒一塊兒走了倒幹淨。”她說著,忽然蜷起身子麵向牆壁躺下,“如今,我是真真兒的無牽無掛了。”


  蘇絮忍不住一陣哽咽,喃喃喚了聲“姐姐……”齊相宜也不理,閉目緩緩落淚。


  過了半晌,齊相宜停下了哀哀哭聲,極為冷漠的與蘇絮道:“你也別在這守著了,回去吧。都已經這個樣子了,還能如何?”


  蘇絮不聽齊相宜的話,坐在床榻邊道:“叫你節哀的話我便也不說了,好好的孩子沒了,你傷心難過也是應當的。可往後的日子就不過了嗎?那孩子留不住,許是他福薄。你又不像我……”


  齊相宜冷冷道:“你又沒有過孩子,你如何曉得我的痛。”


  蘇絮心裏針刺一般,順著齊相宜的話漠然道:“我沒有姐姐的福氣,我往後也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齊相宜身子一顫,大是驚動的回首去看蘇絮。蘇絮緊抿著的嘴唇有些發白,眼裏也轉著淚水:“姐姐,我被劉氏與柳氏兩人害的,再不能有孩子了。可日子也要過下去,咱們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嘛?”


  齊相宜麵上不複方才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緩緩起身替蘇絮擦了擦眼淚,極是迷茫,痛苦掙紮的開口道:“絮兒,咱們如今是為了什麽啊,咱們都為了什麽?”


  蘇絮被齊相宜問的發懵,隻訥訥道:“一口氣,一條命。”


  齊相宜抑製不住心裏的哀痛,悲慟道:“活著都不自在、不快樂,還要那口氣,那條命做什麽?”


  蘇絮忙掩上了齊相宜的口,搖首麵上帶著說不出的驚懼道:“不是、不是。澤兒去了,姐姐心裏難受自是悲苦緩不過神。可姐姐往後總會有孩子,總會有希望的。別說這樣的喪氣話,別說這樣的喪氣話!”


  齊相宜撲在蘇絮的懷裏,極是悲愴的哭著。她心裏是無邊無際的絕望,“絮兒,你不會曉得我有多絕望,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怎麽會不知道,從前在長楊宮的那些日子了,有多少個夜晚,我也同姐姐一般。可如今還是咬著牙過來了。姐姐,咱們隻要活下去,總會有個盼頭的?”蘇絮話罷,想起宣順夫人讓她去害四皇子的時候說過的話,她這樣想著,心裏既是狐疑,也是忖著半分的僥幸。她最清楚,這樣的絕望若是沒有愛支撐下去,那便用恨去填補吧。總歸不至於讓齊相宜一味的傷心、悲切,最終傷了自己。


  她這樣想著,盡管遲疑,卻到底果決的與齊相宜道:“姐姐曉得,我為什麽非要讓宣順夫人去死嗎?”齊相宜微微一愣,搖頭看著她。


  蘇絮一字一頓道:“因為她讓我除掉四皇子,他讓我除掉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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