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善後

  江沁瀾不明所以的看著蘇絮,怔愣道:“與上官氏有什麽相幹?”她話落,蘇絮便將上官氏從前的宮人在宋清荷身邊當差的事兒如數說給了江沁瀾聽。江沁瀾眉心微動,警惕道:“到底是上官氏的宮人,你小心應付!可別又是計中計,再把咱們都算計了去。”


  蘇絮挑眉,輕柔的牽起唇角,曼聲道:“若宋氏與姚木槿當真有謀算,她如何會擔著小產的危險來讓宋氏博取我的信任,實在得不償失。不過姐姐說的也對,既是咱們要用人,到底小心一些為好。我預備今晚上就叫那宮人過來一趟。”


  江沁瀾看著蘇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點頭柔柔的一笑,慢悠悠道:“你既有主意便好,我私心想著,咱們如今倒是也不必太忌憚著她。總歸你與英妃掌著協理六宮的大權,我再不濟,也還能幫上你們一些?”


  蘇絮大是感懷的頷首,歎道:“比起從前的那段糊塗日子,現下倒是也沒什麽困難的。”蘇絮說著,微微抿唇,遲疑的開口道:“隻是到底要拿姚木槿如何呢?賜死,或是廢入冷宮?”


  江沁瀾一時答不上蘇絮的問話,沉思不已的垂首,“我也說不清楚,可若是咱們不與她計較,卻不曉得她會如何對咱們。她到底從前給咱們使了那麽多的絆子不是嘛?”江沁瀾說著,握了握蘇絮的手,極認真道:“絮兒,你聽我一句。咱們這些人,唯獨你不能不讓自己的心狠下來,硬下來。我如今這樣也就罷了,可你若是想一直走下去,總不能束手束腳的。該果決便要果決,該狠厲必定要狠厲。”江沁瀾語頓,凝著她道:“像如今這樣顧前顧後的,總歸是於你自己不好!”


  蘇絮細細斟酌著江沁瀾的話,不自覺的點起頭來。她輕輕咬唇,瞧著風卷起窗邊紗幔飄拂,窗外重重宮闕的簷角疊在一起,模模糊糊的朱紅色輪廓,倏地瞧過去,好像鮮血淋漓的巨獸。蘇絮心裏忍不住一陣莫名懼怕,她默然的想著,無論是啟曌城,還是這上林苑。可不都是一頭首尾難分的巨獸麽。它白天黑夜的穿梭在六公諸妃的身邊,吞沒了這些人的青春美貌,希冀期望,還有鮮活的生命。


  蘇絮瞧得愣了神,怔怔開口道:“寧姐姐,你說咱們往後會如何呢?安妃被打入冷宮,病歿。上官氏與林氏被皇上貶黜賜死,劉海若進了冷宮,被人一把火活活的燒死了。蔣墨舞被廢為庶人,在宮門的柱子上一頭碰死。”蘇絮語頓,眼神渙散無波,讓人望著驀地害怕起來。她極是平靜,仿佛在說一句極簡單的閑話似的,“咱們會怎麽死呢?”


  江沁瀾被蘇絮這話問的身子一顫,微微發冷,忙握住了蘇絮的手,緩慢道:“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麽?咱們,咱們小心著,總不會處境淒慘的。不入冷宮,不被賜死。”她說著,仿佛也認真的想了起來,“如今有了延淅在身邊,我實在也不在乎那勞什子的聖寵。隻要平平安安的,”江沁瀾話到此處,一頓,轉首滿是期望的開口,“若能到百年,便到百年,若是不能……到底也不是咱們能決定的。”


  蘇絮無力的一笑,“尊貴如皇後,死的時候也有那麽多的不如意與不放心,也逃不掉旁人的謀害。”蘇絮緊緊蹙眉,低低道:“我隻怕咱們都免不了,從前的那些個老人,有幾個是得了善終的?”


  江沁瀾偏頭看著蘇絮,當即緩了緩神色,輕輕拍著她的手道:“別想這樣遠的事兒!”她說著,瞧了瞧四麵,越發壓低了聲音道:“絮兒,你不是不能為自己算計算計!畢竟你照養著二皇子。若沒有意外,安安穩穩的挨過去,等著你的便是天大的富貴榮耀啊!”


  蘇絮被江沁瀾這話說的有些驚詫,麵上也不覺留露出料想不及的表情,她雙唇微微一張,怔愣了半晌才開了口,“姐姐的意思,是,太後?”


  江沁瀾抿嘴笑起,默然點頭。兩人各自思索,沉默了半晌,江沁瀾才緩聲與她道:“若是來日……做了太後,我與英妃,也算有個指望。”


  蘇絮被江沁瀾這話說的隱隱有些心動,不覺連連眨眼,卻又覺著深想太多到底沒什麽意思,歎了口氣道:“姐姐好好的也不曉得忌諱,這樣的話更是沒邊兒的了!”江沁瀾掩唇低低一笑也不再說旁的,蘇絮以手支頜,看著窗外漸漸西斜的陽光,緩緩道:“現下最要緊的可不是咱們幾個百年,最要緊的是姚淑媛的肚子。齊姐姐留下善後,必定是心裏有了主意,咱們便等著好消息吧。”


  卻說蘇絮這邊與江沁瀾全都等著英妃的信兒,可姚木槿遲遲也沒個轉醒的意思。過了晌午,天氣越發熱起來。姚木槿身邊的紫蘇被打發出去,旁的宮人便都沒有紫蘇那般得力。


  宮女紫荊陪著齊相宜坐在內室裏,覷著她的神色,不覺小心翼翼的進前與英妃道:“娘娘都在這坐了半晌了,不如先回去吧。等我們娘娘醒了,奴婢立刻就派人去知會一聲。天氣這樣熱,娘娘中午又沒用午膳,身子哪裏能挨得住呢。”


  齊相宜也不理她,自顧自的閉目歪在離齊相宜床榻不遠的貴妃椅上。香櫞跟在齊相宜的後麵為她輕輕的打著扇子。齊相宜扭了扭身子,也不睜眼,極是清淡的懶洋洋道:“你不必顧著本宮,好好伺候你們家淑媛。安胎藥可送來了,再往下喂一點吧。沒聽昭大人說嗎?現下肚子還不安穩。”


  紫荊心裏極是別扭,輕緩的撇頭去瞧著榻上仍舊昏睡不醒的姚木槿。見她沒有轉醒的意思,越發忐忑不安起來。她心裏琢磨著,若是姚木槿再不轉醒,紫蘇的事兒隻怕當真就無法挽回了。她這樣想著,便絞了絹子,上前給姚木槿擦著額上的汗珠兒。極輕的拍了拍姚木槿的肩膀,小聲喚道:“娘娘,淑媛娘娘。”


  齊相宜蹙眉打斷了紫荊道:“叫什麽?姚淑媛身子弱,便由著她多睡一會兒。若是當真醒了,多少磨心的事兒等著呢!”她說著,刻意開口要支走紫荊,“去仔細看著安胎藥,別太燙。最好是溫溫的,一會兒姚淑媛醒了便能立時送下去。”紫荊雖不放心,可瞧著齊相宜滿麵的不置可否。當即也說不出什麽推拒的話,隻得硬著頭皮退下。


  齊相宜睜眼瞧著她退了出去,殿內立著的幾個宮人都仿佛泥塑木雕似的。她當即起身,緩步行至姚木槿的床邊兒上,欠身坐了下來。齊相宜伸手撫著姚木槿的肚子,隻覺著心裏漫過無名怨恨,這火灼燒著她煎熬無比。那恨意不覺從眼中溢出,直要燃到姚木槿的身上一樣。


  就在齊相宜晃神的功夫,便聽見床上一陣咳嗽。齊相宜忽的收了雙手,眼裏的恨意被迅速的摒去,滿麵都堆滿了清朗溫潤的笑容。


  姚木槿驀地睜眼,原本就感覺到了身邊有人,便以為會是皇帝。卻沒想到睜眼的功夫,卻瞧見了齊相宜滿麵的怪異笑容。她心裏一緊,身子便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躲。齊相宜似乎未察覺她這微小的舉動,轉頭笑意盎然的吩咐香櫞道:“去讓紫荊把安胎藥端過來吧。”香櫞脆脆的應了,立時快步走下去。齊相宜連忙上手要去扶姚木槿起身,道:“妹妹昏睡了大半日,可把本宮與寧姐姐,絮兒都給嚇壞了。本宮扶你起來,快用些安胎藥。”


  姚木槿麵上不禁留露出遲疑不定的神色,見齊相宜來扶她,她便忍不住想把手縮回來,可想起自己與她們到底要在麵兒上過得去。便仍舊將手搭在了齊相宜的手上,她嘴唇青紫,方才聽見安胎藥,她便曉得自己腹中的孩子是無礙的。她這樣想著,忙穩了穩心神。就著齊相宜的手坐起來,靠在齊相宜塞過來的軟墊上,緩緩開口問道:“齊姐姐,我的孩子可安好嗎?”


  齊相宜嘴唇微微一挑,“可讓我怎麽與妹妹說呢,這孩子啊,大約是保住了。”


  姚木槿聽著齊相宜這話,麵上不覺有些發愣,怔怔道:“大約是保住了?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姚木槿話音剛落,紫荊便端著藥碗進了門。齊相宜立時回身攔住了紫荊,順手要將那碗接下。


  紫荊方才正是六神無主,這會兒見姚木槿醒了,才略略能穩住心神。她緩了手,推拒道:“這藥碗有些燙,怕娘娘拿不住。”


  齊相宜瞧著那藥碗上麵連水霧都沒有,如何能燙呢。當即也不理睬紫荊,順手拿了托盤上預備給姚木槿拭唇的絹子握在手裏,將那碗端起來。她這一番動作極是流暢自然,唬的紫荊一怔,忙向著姚木槿道:“娘娘……”


  姚木槿現下神思倦怠,有氣無力的靠在墊子上,心裏正有千百個疑問。齊相宜不待她開口,斜睨了紫荊一眼道:“姚淑媛這裏有本宮照看著呢,你退下。”她話罷,當即回身舀了一勺藥放在唇邊吹了吹,送去姚木槿的麵前,溫然道:“方才妹妹昏睡的時候可出了不小的事兒,妹妹預備從哪一樁哪一件開始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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