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逼迫
昭雲歸趕來儲元宮的時候,宮外已經敲了一更鼓。也未經通傳,便被人直接引著進了殿。
蘇絮蜷在羅漢床上壓得小腿有些發麻,昭雲歸進門請安的那功夫,她才勉強有些好轉的坐起。她原本在心裏已經想好了該如何與昭雲歸言語,可瞧見昭雲歸就跪在自己的身前,心裏便莫名的惴惴與退縮。她叫了昭雲歸起身,也沒立時說這些,指了指一邊早就讓人準備好的小杌子道:“昭大人請坐。”
昭雲歸也未推讓,起身穩穩的坐了下去。神色清淡,沉穩道:“娘娘哪裏不舒服?”
蘇絮清淩淩的開口,“今晚請昭大人過來,並不是來為本宮診脈的。”
昭雲歸神色複雜的睇了一眼蘇絮,道:“那昭儀娘娘讓微臣過來是為何事?”
蘇絮心口忍不住一陣怦怦的跳,不曉得該從哪說起。她垂首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扇子,將自己慌亂的眼眸和神情都鎖在扇子後麵。殿內一時靜謐,旁邊伺候的白檀、綠楊等人也不敢隨意開口。
半晌,方見蘇絮忽然下定決心似的放下刺繡精美的紈扇,與白檀她們道:“你們先下去吧,若是有人來,就說我睡下了。”白檀不敢多問,當即點頭與綠楊退了出去。
昭雲歸見殿內隻剩下自己與蘇絮兩人,便有些局促不自在起來。他撫了撫衣襟,垂首低低的咳了一聲,盡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無波,淡淡道:“娘娘深夜召微臣來儲元宮,所為何事?”
蘇絮低垂眼簾,極是清淡無波道:“有件事兒本宮要請昭禦醫幫忙。”
昭雲歸心間劇烈的顫動,不覺脫口道:“別做這樣的事兒,無論旁人如何,你……都請娘娘別起這樣糊塗的主意。”
蘇絮眉心猛地一縮,難以置信的抬首,眉頭緊蹙的看著昭雲歸,道:“你曉得我要請你幫什麽忙嗎?”
昭雲歸慘然笑起,“這些時日,娘娘能避開微臣便盡力避開。如今能召喚微臣來儲元宮,除了姚淑媛的胎,隻怕再不會有旁的事兒了。”
蘇絮心裏越發混亂起來,莫名的情緒壓在心頭,令她胸口忽的發悶喘不過氣。她閉目,一隻手藏在袖子裏,一隻手便緊緊攥著羅漢床上擺著的小桌,讓自己的心緒能立時平複下來。昭雲歸一轉不轉的盯著蘇絮,心裏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就是這件事兒,昭大人要不要幫本宮?”蘇絮近乎於咬牙將這番話說出來,她睜眼,將所有的情緒都穩穩的隱在了眼眸中。清清淡淡的看著昭雲歸,端著主位妃嬪該有的架勢。
昭雲歸心驀地一沉,深吸口氣,極是緩慢的開口,“不,微臣不會幫娘娘去謀害別人的孩子。也請娘娘適可而止的收手吧,今日姚淑媛落水的事兒雖然過去了。可下一次,未必有這樣好的運氣。娘娘如今手上握著二皇子與長帝姬,還有什麽是不知足的呢?何必要去害旁人的孩子。”
蘇絮定定看著他,麵無表情的反問道:“若是我不下手,她來害我呢?你該聽說了樟木床與傾城香的事兒。她居心叵測,暗地裏給我們使了許多的絆子。”
昭雲歸沉聲道:“那娘娘便要做與她一樣的人嗎?你恨她,厭惡他,然後把自己也變成她那樣子的人。”昭雲歸不複方才的冷靜神色,回視著她。
蘇絮一字一頓的硬聲道:“我不想懂你說的那些道理。我不過是個女子而已,我隻曉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她若要害我,我便要反手一擊,不能任她魚肉。”
昭雲歸麵上盡是無奈的神色,勉強收斂住自己的情緒,耐聲勸道:“請娘娘一定要看清楚,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畢竟娘娘如今是九嬪之首,相信假以時日,必定會封妃。娘娘要的富貴榮寵唾手可得,若現在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蘇絮聞聽“富貴榮寵”四字,便覺著極是刺耳。她轉頭直直的盯著昭雲歸,道:“我要的從來不是富貴榮寵,我隻想平平安安的與人無爭。”
昭雲歸表情一滯,穩了心神,緩緩道:“若是娘娘要平平安安,與人無爭,就適可而止吧。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娘娘到今日的地位,已經沒人能撼動了。”
蘇絮垂首,低聲否道:“不,我已經不能收手了。”她語頓,想起宣順夫人那日當著她二人說的那些話。蘇絮緩了口氣,再不說旁的,而是曼聲開口問道:“你要不要幫我,幫我除掉姚氏。”
昭雲歸閉目,長長的一聲歎息,道:“微臣不能眼睜睜看著娘娘就此深陷泥潭……”
“拜你所賜。”蘇絮極是艱難的打斷了昭雲歸要說出來的話,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緊緊的攥住了似的。“讓我深陷泥潭的人是誰,讓我不能回頭的人是誰?我必定要保著泓兒登上太子的位置,我必定要清除這條路上橫生的障礙。”
昭雲歸被蘇絮這話說的身子一顫,險些要跌倒在地。他心裏漫上無聲無息的絕望,挑一挑唇,道:“是啊,是微臣推著娘娘到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這話說出口,昭雲歸便覺著一陣啼笑皆非。心裏此刻噴湧著絕望的哀嚎,可他隻能忍下去。
蘇絮閉目,嘴唇發白,無力道:“昭雲歸,你欠我的。你這輩子都欠我的。”
昭雲歸心裏驟然一鬆,譏誚笑道:“是,微臣欠娘娘的,必定會為娘娘償還。若是娘娘願意就此沉淪,不可自拔。微臣就是跟著娘娘下地獄又何妨呢,到底是微臣欠娘娘的。”他話落,即是心痛,又是慶幸。心痛的是蘇絮終究要走上這條路,慶幸的是自己還能以這樣的方式繼續存在於蘇絮的身邊。蘇絮別過臉再不去看昭雲歸,忽然覺著右麵的臉頰有些發涼。昭雲歸也不說旁的話,一言不發的起身,默聲出了儲元宮。
蘇絮心裏忍不住的一陣悲涼,她想,約摸在昭雲歸的心裏,自己已然成了蛇蠍毒婦。這樣也好,總歸是別讓他有念想了。讓他看清自己,看清了,就別再惦念不舍了。
姚木槿傳召了淮安王妃入宮後,再沒了旁的動靜。皇上去瞧了兩次,她也沒有再撒癡撒嬌的非要留住聖駕。日日周禦醫都要去姚木槿的宮裏請平安脈,她的氣色也是一日好過一日。蘇絮瞧著昭雲歸那邊遲遲不動手,心裏便總是不落定。
這日歇過午覺,蘇絮閑來無事便帶了元慈與延泓兩個往昆明池邊兒。才到鄰水的園子裏,便瞧見淮安王妃姚氏陪著姚木槿散步。她麵色還有些蒼白,人也看著憔悴許多。兩人見了蘇絮,立時進前向她請安道:“昭儀娘娘萬福金安。”
蘇絮攔住姚木槿的手,溫然含笑道:“姚姐姐身子要緊,快別顧這些虛禮。”淮安王妃與姚木槿兩人都是笑意盎然的起身,向蘇絮道了謝。蘇絮笑著複言道:“姐姐身子可好全了嗎?這樣出來散步,無礙吧?”
姚木槿和婉的搖首也沒開口,倒是淮安王妃恭敬的向蘇絮道:“周大人說,娘娘這幾日身子弱,多走動走動見見陽光也是好的。”
蘇絮微微頷首,“難得淮安王妃日日往宣曲宮來陪著姚姐姐,本宮照顧著兩個孩子又被六宮的瑣事纏身,倒是沒有空去瞧姚姐姐,姐姐可別怪我。”
姚木槿極是明朗的笑起,和順道:“妹妹心裏惦記我,我自是都清楚。”她說話時,元慈與延泓正在一旁追逐打鬧。元慈讓人摘了花要編花冠,選了一朵最好看的牡丹。延泓搶了來,撒腿就跑。元慈知道他起了玩兒心,便象征性的在後麵追他。
兩人這樣玩笑本來是沒什麽的,可延泓身量小,自是跑不過元慈。這會兒便往蘇絮這邊蹭,沒留意間,經過了姚木槿的身邊。蘇絮正與姚木槿說著話,便瞧見姚木槿身子一個趔趄,要往後栽倒似的。跟著的宮人眼色極好,立時上前扶住了姚木槿。
蘇絮被她嚇了一跳,也顧不得旁的,立時製止了元慈與延泓,道:“還跑,撞壞了姚母妃,可仔細父皇責罰你們兩個。”她說著,迅速的掃了春如一眼,沉聲道:“快帶著皇子帝姬往別處玩兒去,一會兒本宮再叫人去尋你們。”她吩咐完了,上前要去扶姚木槿,問道:“姐姐可好?”
姚木槿捂著肚子,躬了腰身哀哀呻吟道:“我肚子痛,好痛。”
蘇絮心裏忽然懸,有種說不出的猶疑。她也不敢上前去扶姚木槿,而是忙遣一邊閑著的宮人道:“快去抬步攆過來,送姚淑媛回去,宣禦醫,立即宣禦醫去宣曲宮!”一邊的奴才道了句是,便各自跑去讓人將步攆抬過來、宣禦醫。
蘇絮也不敢插手,看著宮人將姚木槿扶上去,自己也立時跟著去了宣曲宮。她心裏狐疑不定,說不好姚木槿這忽然而來的腹痛是怎麽一回事兒。可隱隱覺著,這件事兒絕對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