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混亂

  蘇絮垂首,聽著銅壺滴漏細細的聲音,一下一下撞擊著初秋午後的悶熱。她抬手理了理耳邊細碎的鬢發,緩緩道:“除了溫才人,慎貴人屋裏的也有人招了。說是那腰佩確實是慎貴人的,不過從沒帶過,一直收在小盒子裏。臣妾尋不出什麽疑點,”她語頓,抬眼一邊看著霍景嵩的眼色,一邊開口道:“太後之前說若是慎貴人有罪也要務必往後麵拖拖,臣妾便想著,這主意還是要皇上拿。”


  霍景嵩滿意的牽了牽嘴角,攏著蘇絮的手,也不開口說話。靜默了半晌,他才轉頭,伸手去拿案上放著的折子遞給蘇絮。蘇絮有些拘謹的向後縮了縮身子,抬眼看著霍景嵩,輕聲喚道:“皇上……”


  霍景嵩往她手裏推了推那周折,混不在意的開口,“怕什麽?朕讓你看,你便看。”


  蘇絮大是為難的接過,小心翼翼的在自己的眼前攤開。那折子前前後後約摸是十數頁,多是中原往四麵鄰國邊境移民墾荒,招撫安置流民的事兒。另外崔家等幾個沒落的士族土地分撥下去,抑製豪民兼並等事都在其中。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民生大事兒。蘇絮瞧著略略有些糊塗,看完合上奏折,低眉沉吟道:“臣妾依稀記得,這上麵的事兒可都是戶部的差事。”


  霍景嵩收了那折子,重新扔在了桌案上,揉一揉眉心道:“是戶部的差事,再換句話說,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慎貴人父親手裏的要務。”


  蘇絮看著霍景嵩麵上的倦容,摘了護甲,將霍景嵩的頭攬進了懷裏,極為輕緩的為他揉著額角,“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些事兒都是梁大人應該做的,再說,朝堂後宮,自當分明一些。難不成她女兒在宮裏犯了宮規,皇上下旨責罰。梁大人那邊便要撂挑子不幹了麽?”


  霍景嵩閉目靠在蘇絮軟軟的,溫暖的懷裏道:“後宮朝堂,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外患剛除去,朝堂中士族朋黨之爭又是屢禁不止。梁胤的勢力大,如今戶部辦的事兒又是及要緊的,朕不得不顧及。”蘇絮聞言,不覺一聲歎息,也不言語。霍景嵩睜眼,看著蘇絮瑩潤的臉龐,微微蹙眉詢問道:“怎麽了?”


  蘇絮勉力一笑,幽幽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臣妾想著尊貴如皇上,也時常有不順心的事兒。當真是不應該!”


  霍景嵩原本極認真的聽著,待她說到後一句,不覺朗聲笑了起來。扶住她的手一下坐起,將蘇絮攏進了懷裏,道:“若是旁人都能像你這樣給朕省心,還能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兒呢!”他說著捏了捏蘇絮的鼻尖兒,恍然失神的歎道:“所幸,旁人都是不相幹的,你在朕身邊兒也就足夠了!”


  蘇絮抬手按在霍景嵩仍舊緊蹙不鬆的眉心上,細細的撫了撫,“既是如此,皇上可鬆鬆眉頭吧。慎貴人的事兒也不急於一時,便再等一等。”


  霍景嵩唔了一聲,略思了一思道:“先拘在宮裏,等戶部的事兒落一落,朕便把梁胤升遷到一處閑職上去。到時候再讓人處置了,便說成是病歿吧。”霍景嵩微微眯目,眼神中的狠厲一掃而過。蘇絮瞧著他的神色,便立時曉得了霍景嵩的心思。


  依照皇帝的性子,便如從前對崔家、上官家、林家,都是一點一點的架空,再猛然給個由頭,徹底連根拔除。而這個由頭,多半都是從後妃而起。如今在士族上,崔家已經成為霍景嵩刀下的魚肉,楚家也是岌岌可危。而早年庶族的那幾個肱骨重臣,上官家、林家覆滅,也隻剩下梁、陳、唐三家了。蘇絮瞧著,霍景嵩自上元十年便在整治官員上下了好大的功夫,接下來倒黴的,必定是梁家無疑了。想是霍景嵩現下不想立時處置了慎貴人,便是因為怕打草驚蛇。


  霍景嵩見蘇絮不說話,輕輕的“嗯?”了一聲。蘇絮這才回神,軟軟一笑道:“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臣妾聽著便是了,無可無不可。”


  霍景嵩不覺低笑了一聲,指了指放在最左麵疊的整整齊齊的一摞周折上麵,道:“再瞧瞧那個,看你還說不說得出無可無不可這樣的話!”


  蘇絮糊裏糊塗的自己伸手去拿,翻開一看,便瞧見了自己兄長的名諱。她心裏莫名的一慌,細細的看下去,便見這折子是在參奏蘇雲飛。蘇絮心下大驚,訥訥抬手去看霍景嵩道:“這折子……”她話音一梗,立時垂首,穩了穩心神道:“臣妾不敢幹政,何況又是事涉兄長的事兒,隻怕臣妾要避嫌才好!”


  霍景嵩看著蘇絮別扭的神情,噗嗤一笑道:“隻怕是心裏急壞了,卻也要忍著不敢與朕說。”


  蘇絮順著霍景嵩的話微微點頭,又微微搖頭,低低道:“一是臣妾信皇上不會冤枉好人,二是臣妾信兄長不會做假公濟私這般糊塗的事兒。臣妾插不上手,自是日久見人心罷了。若是臣妾此刻說什麽,皇上不信,也是於事無補的。”


  霍景嵩不覺朗聲笑起,捏了捏蘇絮的鼻尖兒道:“朕又沒說什麽,到惹得你說了這樣許多義正言辭的話!”


  蘇絮側眼看著霍景嵩,莞爾一笑道:“不過是臣妾心裏著急,安慰自己罷了!”


  霍景嵩笑著攬過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就為了這句你信我,朕也不能讓你擔心啊。”他輕輕柔柔的扶著蘇絮的背,緩緩道:“梁胤和左禦林軍上將軍唐忠還有幾個不相幹的人都遞了折子,參奏的事兒也是無關痛癢的。隻不過你兄長如今是金吾衛的將軍,金吾衛與禦林軍都是朕的近衛。他們互有爭鬥,也是難免的。”


  蘇絮聽得禦林軍上將軍唐忠,便覺著極是熟悉。著霍景嵩安慰的話雖暫時讓她的心安穩下來,卻是到底進了心,想著該好好提醒提醒蘇雲飛。蘇絮在承明殿留宿一夜,第二天才返回儲元宮。還未用早膳,便立時讓人去查一查做禦林軍上將軍唐忠是何妨神聖。


  小康子去了小半日才回轉,那時間已經快要晌午。蘇絮坐在屋子裏等消息等的昏昏欲睡,待小康子進門回報,才讓她猛然醒神。急切道:“有信兒了?”


  小康子喘著粗氣點頭道:“查出來了。”


  蘇絮親自斟了一杯水遞給小康子道:“緩一緩喝杯水再說也不遲!”


  小康子跪地謝了恩,歇了半刻,又將蘇絮遞的水一股腦兒的都倒進了嘴裏,用袖子擦了擦嘴,才重新開口道:“那唐忠將軍是之前入唐如寶秀女的父親。娘娘覺著熟,該是殿選聽過名字的關係。”


  蘇絮微微頷首,想著自己與那唐如寶到底也算是有幾分過節的人,難免心生嫉恨。“那唐如寶現下還留在家裏呢?”


  小康子搖搖頭回道:“沒有,皇上撂了牌子,便被淮安王府下了聘,做了側妃,五月末便抬進了王府。”


  蘇絮心裏疑惑不定,猶猶豫豫道:“若說她已經進了淮安王府,那她父親參奏本宮兄長這樣的事兒,淮安王如何能不曉得。竟也由著?”


  此刻靜立一邊白檀道:“淮安王的正妃是姚氏,由著唐忠這樣做,隻怕也是幫著姚淑媛呢。”


  蘇絮心裏忍不住的一陣膩煩,扶額問道:“可讓人遞了信兒去蘇府?”


  小康子恭恭敬敬道:“讓人瞧瞧的送了信兒過去。”


  蘇絮閉目,也懶怠多想下去。既是有人送了信兒給蘇雲飛,他那邊必定是心中有數。蘇絮自也不必再擔心什麽。


  參奏蘇雲飛的奏折被皇帝壓了下去,再沒被提起。蘇絮雖是安心許多,可到底對梁玉漱、淮安王妃等人提防起來。所幸,皇帝有心要對梁家下手,也能側麵敲打敲打唐忠、唐如寶父女。


  事情一晃兒過了兩個月,眼瞧著秋日便要過去了,皇帝才終於尋著了機會將梁胤遷升至金紫光祿大夫。說來是遷升,可這金紫光祿大夫不過是參議政事,向皇帝適時提出應對之策。用於不用全看皇帝的意思,如此梁胤瞧著是升官,實際上不過是個白領俸祿的閑職。皇帝這才下旨,賜慎貴人三尺白綾。


  原本梁玉漱性命不保已經是不可轉圜的事兒了,卻沒想到忽然橫生變數。


  這日,皇帝才下了旨曉喻六宮,蘇絮替皇帝在案邊研墨。


  九月裏最是雲淡天高,陽光透過窗子折灑進屋子裏,被窗口擺著的木質鏤花擺設絞了一地細碎的陽光,皇帝正親自擬了梁胤升遷的聖旨。


  屋子裏靜靜的,隻能聽見墨塊兒在硯台上摩挲出來的窸窣聲響。霍景嵩扶著寬大的袍袖,正蘸了墨汁。便忽然聽見殿外切切的哀哭聲,道:“請公公幫忙通傳一聲吧,若是晚了,我隻怕來不及!”


  今日當值的既不是吳德全也不是王均,那內監年紀小,便有些為難,小聲道:“溫小主您小聲一些,皇上與昭儀娘娘在裏麵,說是不見旁人呢!”


  蘇絮也不停下手上的動作,側眼看著霍景嵩。霍景嵩極是耐心的將這一句話寫完,才揚聲道:“誰在外麵呢?”


  內監如逢大赦的進門回稟道:“皇上,溫才人在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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