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驟變

  皇帝並未抬眼,看著之前寫的字句斟酌了一番。他不說話,那太監自然也不敢出門。蘇絮停下手,將那墨塊兒放進白瓷盒子裏。揉了揉手肘,又去斟了兩盞茶遞了上去道:“皇上歇歇,潤潤嗓子吧。”


  霍景嵩這才將手裏的筆放下,靠坐進圈椅中,慢慢道:“宣進來吧。”內監應承下,立時退出大殿,去請溫汐進門。


  溫汐得了傳召,匆匆進了大殿。她腳步淩亂,裙帶因為快步走來而翩然在腰間飛起。發髻微微鬆散,眼波慌亂不已。撲通一聲跪地,還未開口便怯怯的哭了起來。霍景嵩頓時沒了耐心,不悅道:“朕頂不愛看你這哭哭啼啼的樣子。”


  溫汐聽見皇帝這話,被嚇得噤聲不敢言語,可她抑製不住哭意,便是梗在喉中,越發說不出話來。蘇絮放下茶盞,溫然含笑,開口詢問道:“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兒讓妹妹怕成這個樣子,來都來了,妹妹難道一句話也不說嗎?”


  “嬪妾有罪,嬪妾有罪!”她說話間,便不住的叩首,失魂落魄的。


  蘇絮與霍景嵩聞言俱是一愣,詫異道:“這是請的什麽罪?”


  溫汐不敢說話,也不敢大聲哭出來,便是小聲抽噎著,斷斷續續道:“是嬪妾,嬪妾說了謊話。嬪妾實在害怕……”她嗚嗚咽咽的,這話也說的也極不清楚。


  皇帝聽得心煩,麵無表情道:“溫才人,你若是說不出旁的話,便再挑個你不哭啼的時候過來向朕與敏昭儀請罪。”


  溫汐脫口道:“慎貴人是冤枉的,慎貴人是冤枉的!嬪妾說了謊話,嬪妾冤枉了慎貴人!請皇上恕罪。”


  皇帝正抿了一口茶,聽見她這番話,當即有些反應不及,蹙眉向她問道:“你說什麽?”


  溫汐膝行上前,聲淚俱下道:“嬪妾一時糊塗油蒙了心,聽了如嬪的話,冤枉了慎貴人。那霹靂木不是慎貴人的,不是慎貴人送給如嬪的。”她語頓,勉強將哽咽的哭意壓下去,一字一句道:“那腰佩是如嬪自己的。”


  皇帝將信將疑的問道:“為何今日才說?”


  溫汐身子抖得篩糠似的,麵上卻是果決的神色,仿佛鼓著極大的勇氣,“嬪妾不想害死慎貴人,嬪妾不想害人啊!”


  蘇絮心裏一沉,隻怕溫汐這話立時便將慎貴人與如嬪兩個的情狀顛倒過來。她不動聲色的盯著溫汐,麵上極是自然,沉聲問道:“溫才人可不好亂說話。你這樣說倒是能救了慎貴人,可如嬪呢?你與如嬪不是也一向交好嗎?”


  溫汐不住的搖頭,賭咒發誓的開口,“嬪妾沒有說假話,委實是如嬪指使的嬪妾。嬪妾雖然與如嬪交好,可是慎貴人被賜死,嬪妾隻怕此後都良心難安。嬪妾心裏害怕啊,求皇上責罰!”


  皇帝似是信了溫汐的話,聲音比起方才的不耐溫和許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你起來從頭說。”


  蘇絮聞言,立即起身親自要去扶溫汐。她背著霍景嵩,眼神便是冷冰冰的,仿佛要立時凍住溫汐似的,可語氣裏卻十分柔婉,“妹妹快起來,先用杯茶,緩一緩精神,好好說!”她話尾的語氣極重,眼神狠厲的盯著溫汐。


  溫汐渾身不自覺的一顫,避開了蘇絮的眼睛,也就勢躲開了蘇絮的手,怯怯向皇帝道:“謝謝昭儀娘娘關懷。”蘇絮在心裏暗叫不好,可如今她也是無計可施。隻有聽聽溫汐能說出什麽,再做圖謀。


  溫汐抿了一口茶,勉強讓情緒平穩下來。她側眼看著蘇絮,垂眸小聲道:“如嬪姐姐之前便說慎貴人太過無禮,人也討厭。前次姚淑媛落水的事兒,慎貴人也向皇上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讓嬪妾幫一幫她,教訓慎貴人一番。如嬪說,這件事兒出了,慎貴人那邊也不過是禁足而已,壓一壓慎貴人的氣焰罷了。嬪妾當真沒有想到這樣嚴重,會害死人的!”


  霍景嵩挑眉盯著溫汐,冷冷道:“你不曉得霹靂木嗎?”


  溫汐微微點頭,回道:“嬪妾雖然曉得,可如嬪姐姐說那是假的,不過看著像而已。等教訓過慎貴人,她便讓道士出麵與皇上說,那是個假的。到時慎貴人也無性命之憂了!”她說著,又止不住的哭道:“是嬪妾糊塗了!”


  霍景嵩麵無表情,“往下說。”


  溫汐抽噎著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之後如嬪便出了照水盆的那件事兒,讓嬪妾引著慎貴人撞見道士,進而陪著嬪妾去宣曲宮。等慎貴人去了,如嬪便可以說那東西是慎貴人送的了。”她說著,轉首看向蘇絮,低聲道:“那日劉順也是故意奔著昭儀娘娘的儀駕過去的。”


  蘇絮瞧見溫汐表情極是真切,半分作假的樣子也看不出來。她也有些恍惚,分辨不出真假,對宋清荷將信將疑起來。


  溫汐緩了一緩神色,又顫顫道:“至於那霹靂木,如嬪用它克了姚淑媛的胎。這才幾次三番的讓姚淑媛險些落胎!”她說著,又起身跪地叩頭道:“這件事兒嬪妾也是前兩日才在宣曲宮無意中聽見的,嬪妾曉得真相之後也很害怕。這件事兒到底也是嬪妾說了謊,嬪妾害怕責罰!”她話落,再也抑製不住,卻也是如釋重負一般,哀聲哭了起來。


  霍景嵩到底也不是完全的相信,可他怒意上竄,咬牙咬的額角爆出了青筋。溫汐說了這番話,蘇絮才辨出了她話裏的真假。見皇帝不說話,蘇絮便極快的插言道:“這樣的事兒,除了你旁人還能作證嗎?”


  溫汐不住的點頭道:“劉順還有之前問話的宮女都能作證,皇上尋人細細的問了,必然會得出個結果。”溫汐說了這麽半天的話,才忽然想起來,急切道:“皇上快請人攔住送白綾的人吧。若是等慎貴人去了,就什麽都來不及了!”霍景嵩聞言隻是略略的思量,便招了內監進門,讓他立即去將送白綾的人攔下。


  承明殿內一時靜謐無聲,過了半晌,出去辦差事的王均才回轉進殿請安複命。霍景嵩也沒問他話,而是吩咐他道:“去帶劉順,還有之前拷問過的慎貴人屋裏的那個宮女過來?”王均愣了愣,霍景嵩又催促他道:“還不快去!”王均沒回過神的頷首,退了出去。不多時,便將劉順和那宮人帶了過來。


  兩人進門請安,麵上都是恭恭敬敬的樣子,劉順一撇頭看見溫汐,麵上一黑,身子也不自覺的顫了起來。不消霍景嵩多問,劉順二人自是曉得事情敗露,全都吐了出來。這一番言語之下,不僅坐實了宋清荷用霹靂木害人的事兒,還給宋清荷安上了謀害皇嗣的罪名。蘇絮冷眼旁觀三人的神色,不禁暗自冷笑,心道這三人搭了台子唱的好戲啊!


  蘇絮如何想,都不覺得梁氏會有這樣老辣的計謀。思來想去,牽扯上了姚木槿的皇嗣,那必定是姚木槿暗中授意的。


  蘇絮出了承明殿的門,領了皇帝的旨意去象征性的審問宋氏。她站在承明殿的高台之下,秋日的流光鋪灑在上林苑宮室的屋簷上。明晃晃的的刺眼,看著暖暖的,可讓蘇絮在心裏無比的寒涼。她穩穩的邁下階梯,扶著白檀的手出了乾清宮。


  霍景嵩此刻已經下了聖旨曉喻六宮,免了慎貴人的罪,又將如嬪關押起來。蘇絮到達宣曲宮的那會兒,宮外已經有侍衛把守,內侍省派去的太監在裏麵守著門。見蘇絮到來,沒人敢攔著,全都跪地問安。


  蘇絮越過眾人,還未到門邊,便聽見如嬪在裏麵高聲喊冤,“讓我見皇上,皇上連問都沒問,怎麽立時就要治我的罪。那霹靂木不是我的,讓我見皇上!”


  太監忽然推了門,如嬪原以為當真是皇上來了。抬眼瞧見蘇絮,麵色變了幾變,忽然撲到蘇絮的腳邊,哀聲哭道:“娘娘救我啊!”


  蘇絮側眼看了看門外的幾個內監,沉著臉遞了白檀一眼道:“扶如嬪起身。”


  如嬪往日裏也是個有眼色的人,聽見蘇絮這話,發怔的縮了手。白檀上前福身小聲與如嬪道:“如小主這是做什麽,您若是有冤屈,便好好與昭儀娘娘說。什麽救不救的話,那檔子事兒,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您若當真糊塗了,娘娘也救不得你!”


  如嬪雙手發抖,跟著白檀起身。不待蘇絮說話,小康子便道:“昭儀娘娘奉旨要問如嬪幾句話,你們在外麵好好守著。”眾人道了是,小康子便在外麵關上了門。


  蘇絮緩步經過宋清荷的身邊,側首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的欠身坐下道:“從那日照水盆到慎貴人、溫才人過來,一字不差的說給本宮聽。”蘇絮好不容易讓宋清荷坐上了嬪位,如今也正是好時候,到底是舍不得她被人輕而易舉的折損了去。


  宋清荷心裏沒個著落,如今全然將希望寄托在了蘇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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